村裡能夠耕種的田地都在村後,不止老馬識途,老牛也識途,老黃出了門徑直往村後去,長生肩扛手拎的跟在後面,想到老黃此時的表現很可能是回光返照,心中五味陳雜,揪心難過。
到得地頭兒,老黃站立回望,等待長生連索下犁。
老黃已經多日未進水草,長生哪舍得讓它再出力,再度拎過木桶想讓它喝些豆漿,但老黃也隻是聞了聞,并不喝。
長生無奈,隻得将木桶放到一旁,撿起一塊石頭輕輕的敲打老黃的牛角,但此番的敲打卻是毫無作用,老黃并不反刍。
眼見長生一直不曾連索下犁,老黃再度發出了低沉的哞叫,大有催促意味。
躊躇良久,長生最終還是選擇尊重老黃,它已經快要走到生命的盡頭,不要再違逆它了,讓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連索下犁,老黃負重在前,長生扶犁在後。
長生心裡很難受,老黃辛苦了一輩子,而今命不久矣,真的不該再讓它幹活了,但這是老黃自己的選擇,它可能也不希望留下遺憾,想要趁自己還有力氣,再為主人犁一次地。
為了讓老黃省些力氣,長生将犁頭壓的很淺,他的田地并不多,隻有不到兩畝,他隻希望盡快耕完,帶老黃回家去。
與往年相比,老黃此時的行走速度明顯快了許多,這也再度證實了長生的猜測,老黃此時的确處于回光返照階段。
心中難受,長生隻得拉開了犁地的壟距,盡可能的讓老黃少走幾個來回,如此這般,終于趕在午時之前将自家的兩畝田地耕完了。
就在長生解開連索準備帶老黃回家時,卻發現老黃徑直走向了旁邊的田地,這塊田地是别人的,不過村裡隻有老黃這一頭牛,王麻子在世時村裡所有的田地都是他在犁耕,多年下來老黃已經養成了習慣。
見此情形,長生越發難受,一百多畝田地,老黃是無論如何也耕不完了,而他也不忍心再讓老黃出力受累了。
心中難過,便拉着缰繩大力拖拽,想要将它拖回去,但老黃始終站立不動,而他擔心勒疼老黃,也不舍得太過用力,萬般無奈之下隻得再度連索下犁,跟随老黃繼續翻耕。
午後未時,老黃行走的速度開始變慢,長生有所察覺,再度試圖拉它回去,但老黃異常倔強,短暫的僵持之後,長生隻得抹去眼淚,回到後面繼續扶犁。
過了申時,老黃開始發抖,此番長生沒有再試圖叫停它,老黃已經堅持不住了,随時可能倒下。
令他沒想到的是回到地頭兒之後老黃竟然主動停了下來,低着頭做出了卸轅的動作。
見此情形,長生急忙将套索自它身上卸了下來,再度将盛有豆漿的木桶拎了過來。
此番老黃終于張嘴喝了幾口,轉而伸出舌頭舔舐長生的頭臉。
長生心中難受,擡手擦淚,待得擡起頭,卻發現老黃已經轉身往後山走去。
“你要去哪兒?”長生急忙跟了上去。
老黃沒有反應,隻是緩慢前行。
長生拉拽缰繩,老黃沒有停步,依舊往前走。
長生也不舍得大力拉拽,隻得拎着木桶跟着它往後山去,他不知道牛馬壽終之時是怎樣一種情形,但他知道貓狗臨終之前都會離開家,尋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安靜死去,想必老黃也是這種情況。
在田地和山林的交界處有一片向陽的草夼,老黃走到那裡便趴伏了下來,此處很是避風,下面是厚厚的幹草。
老黃安靜趴伏,長生坐在旁邊,用手撫摸着它。
夕陽西下,暮色将至。
起初老黃還會偶爾擡頭舔舐長生的手,到得後來連擡頭的力氣也沒有了,呼吸也越發緩慢粗重。
就在長生悲痛傷懷之際,不遠處傳來了呼喊之聲,“長生,你在這兒做什麼?”
長生聞聲擡頭,隻見是一個中年村民砍柴歸來,身後還背着一捆木柴。
“沒事兒,剛耕完地,歇會兒。”長生強打精神,出言敷衍。
“怎麼不回家歇着,跑這兒來了?”村民問道。
長生隻得再度敷衍,“帶老黃來吃草。”
村民沒有再說什麼,背着木柴自不遠處走過,往村子去了。
沒走多遠,那村民又停了下來,“對了,我聽大燕子說,你家那頭牛快不行了,是不是真的?”
長生心情很差,不想說話,卻又不得不說,“沒影兒的事兒,下午還給你們犁地了。”
“不對,”村民背着木柴走了回來,“我看它好像真的不行了,你看,都快沒氣兒了。”
長生不無反感的瞪了那村民一眼,沒有接話。
村民走近,用樹枝去捅老黃。
長生伸手将樹枝撥開,“你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