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水慢蕩,灰雲微沉。
天色不是太好,似在醞釀一場豪雨。
楊朝夕、覃清出了寺門,下得山來,不多時便至大校場中。放眼向長軒望去,卻隻寥寥幾人坐在圈椅上,身後三三兩兩地聚着門人弟子。
正中三席座位,皆是空空如也。非但不見元載身影,連西平郡王哥舒曜、河南尹蕭璟也未曾來此,顯然是要擺足排面,依尊卑次序而至。
楊朝夕望向長軒的同時,卻有兩道目光不約而至。一個是潇湘門蛇姬,笑意妩媚、杏目含波,竟頗有深意地朝他勾了勾手指,身後花姬則掩口輕笑。另一個卻是祆教聖女李小蠻,美眸癡盼間、還夾着三分幽怨,似有無盡話語藏在裡面。
“嘶——”
楊朝夕還未來得及細細回味,便覺腰部一陣劇痛,險些呼叫出聲!側頭一瞧,卻是覃清銀牙緊咬、似笑非笑向他瞪來。一隻蔥根白玉似的小手,已将他腰間軟.肉擰了半圈,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哼!叫你再眉來眼去!”
覃清忿忿然道,小手已然松開,聲音卻透着幾分外強中幹,“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楊師兄你扪心自問,究竟做到了幾樣?”
楊朝夕一面揉着腰,一面哭笑不得道:“覃師妹!咱們修道之人、崇奉的是道尊李耳,何時竟要聽孔聖人的教誨?”
覃清卻氣得跺腳,一把拽了楊朝夕便走,口中依舊不依不饒:“我不管!就不許再瞧你那‘紅顔知己’,還有那些個來路不明的狐媚子!你既與崔師姊相好,便不該三心二意、招蜂引蝶,平白污了你沖靈子的俠名!”
楊朝夕無奈,隻得随她而行,數息後便尋到麟迹觀衆女冠。重向元夷子佟春溪等人見過禮,将心中憂慮之事說了。
佟春溪微微颔首道:“難為你這般上心,也不枉花希子對你一片癡情。隻是元載權傾朝野、爪牙鷹犬俱多,崔氏家主才不得不行取巧之法,冒險将花希子送出府去。
此事詳知内情者不多,便是貧道也隻知曉大概。若元載果真收到消息,回城料理此事,即便他暴跳如雷、将府中奴仆部曲盡數派出,一時半刻也未必便尋得到花希子蹤迹。
況且崔氏家主早安排了應對之法,決難尋到破綻;我麟迹觀亦留了弟子在城中,時時窺着那元、崔二府的變化。若當真有大變故,必會設法報知咱們。
依我之見,咱們還是安生守在此處,見步行步即可。但有消息傳回,自當叫月希子告知與你!屆時是否回城相救,由你自覺便是!”
楊朝夕聞言,心中略寬。
崔琬之事,牽涉頗大,自己一個初出茅廬的小道士,想要力挽狂瀾,無異于癡人說夢。最好的做法自是多方借力、集思廣益,方有虎口奪食的勝算。即便最後衆人謀算落空,還有铤而走險一途……隻是到了那地步,說不得也隻好遮頭露尾、更名改姓,過一幾年東躲西藏的日子了。
一念及此,楊朝夕疑慮暫消,當即向佟春溪并衆女冠拱手拜辭。
轉身欲走時,卻見覃清眉目盈盈、相送而出,似有不舍之意。才又住足抱拳笑道:“覃師妹大可放心!不論是琬兒、還是師妹你,今後再遇到什麼麻煩,師兄皆當舍命相救!”
“呸呸呸!誰要遇到麻煩?誰要你舍命來救……”
覃清當即櫻唇綻開、吐出粉舌,作嫌棄狀道。忽而卻想到她與楊師兄兩個,被崔府山翎衛囚入鐵籠的一天兩夜……其間或驚心動魄、或相對尴尬的經曆,好似刀刻斧鑿般印在腦海,每每想起、便覺面紅耳赤。
于是話說至半截,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再擡頭時,楊師兄卻已然走遠。她也隻得暗戳戳跺了下腳,滿腹心事地折回到一衆師姊妹中。
鑼聲漸起,林鳥驚飛。
大校場上又如昨日一般,重新擠滿了喧嚷嘈雜的群俠。
各宗門教派推選出的俠士,依舊各人一隻蒲團、盤膝坐在轅門前。望着一隊不苟言笑的英武軍衛卒,和一群故作嚴肅的香山寺武僧,有的指指點點,有的出言調侃,全無半分畏忌之色。
長軒下十三席座位上,各方翹楚多已落座。香山寺監院靈真禅師立在長軒外,望着依舊缺席的關鍵幾人,面露焦急之色。
不時有自大校場外飛奔而回的武僧、将探知的情況附耳說了,靈真禅師一張慈悲臉,反而愈發難堪。場中群俠雖隻是三五成群、發發牢騷,并無躁動之舉,但不時發出的催促聲和質疑聲,已然令他焦頭爛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