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萬道,浮雲蔽日。
眨眼間已是黃昏,凹凸不平的泥土路沿着鎮子邊緣,通往一片林蔭深處。
光線逐漸昏暗,能聽到的隻有綠蔭中不時響起的鳥兒啼鳴,以及環繞在兩側的潺潺流水聲。
許守靖牽着趙扶搖的手,漫不經心的跟着布衣老嬸子的後面。
老嬸子腳步穩健,即便到了岔路口也不曾停頓半分。看樣子應該是走過無數次這條小道,十分娴熟。
許守靖左右瞟了幾眼,此時的地界别說人影,便是龍泉鎮那些并不低矮的建築也已經看不見輪廓,約摸算了一下,差不多走了有兩個時辰,可老嬸子的腳步卻不見半分停緩,實在不像是她這個年紀應該有的身體素質。
“你覺得那個大嬸像不像是鍛過體?”許守靖偏頭低聲問道。
趙扶搖斜睨了他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但眼神似乎是在說:剛剛不還喊人家姐姐?
許守靖撓了撓腮,明明對方沒有說一句話,但他卻瞬間就懂了她的心思,當下尴尬道:
“那不是特殊情況嘛……大嬸應該也沒把我的話當真。”
趙扶搖收回視線,微瞥了一眼前方健步如飛的老嬸子,平淡道:
“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凡人。”
許守靖聽了後也沒有懷疑,無條件的相信了。
既然趙扶搖這麼說了,那就肯定沒錯。
也不知道是不是鄰着龍泉鎮的緣故,這片樹林沒有任何野獸存在的痕迹,地上鋪滿的落葉還都很新,也不存在繩索、地刺、捕獸器之類的陷阱。
羊腸小徑的盡頭,是一個被簡陋的栅欄圍成的小院,院子中隻有一間主屋和一間炊房,都是用石磚砌成,表面飽經風霜,也不知支撐了多少年。
許守靖與趙扶搖距離小院還很遠,但卻已經能夠清晰的聽到院子裡傳出的劈柴聲。
嘭——
嘭——
似乎是察覺到老嬸子的到來,劈柴聲明顯頓了下,緊接着,斧頭落地的“噼啪”聲與之交替,一個皮膚黝黑,表情憨厚的大朗滿臉欣喜的迎了出來。
“娘,你咋回來這麼早呢。”
老嬸子布滿皺紋的臉露出微笑,和藹地道:“有點事情,有兩個貴人想要見你。”
“貴人?”他一愣,從老嬸子發白的鬓發後邊,看到了緩步走來的一對男女,旋即瞪大了眼睛。
白裙女人從容貌到身材,再到舉手投足間的每一個微動作,似乎從生下來就充滿了仙氣,就好像真的是天上的仙女降臨人間,孤高的鳳眸隻是輕輕一瞥,讓人望而生畏,生不起半分亵渎的念頭。
與之攜手前來的黑袍公子,俊美的臉龐似冠玉一般精緻,一襲黑袍穿在身上,平添了份内斂的貴氣,眉角間淩厲的俠氣與旁邊白裙女人的仙氣搭配,說是天作之合也不為過。
可是……為什麼那個黑衣貴人的眼睛會是金色的?
大朗想不明白,正愣神間,就看到那名黑袍貴人已經走到了面前。
眨眼間,那雙勾魂桃花眼中的金光散去,與常人一般無二的漆黑眸子露了出來。
這一轉瞬即逝的變化,讓大朗再次懵了神,他揉了好幾下眼睛,也沒想明白剛才究竟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老嬸子顯然沒注意到那麼多,她急着證明自己之前所言非虛,一轉頭,指着滿臉懵逼的大朗:
“公子,奴家說得沒錯吧,卓仙長真的讓我兒子活過來了!”
許守靖聞言,連忙幹笑了一聲:“是啊,在下這輩子沒見過讓死者複生的手段,今天算是長見識了……不知可否再給我講講卓仙長的事情?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聽聽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老嬸子松了口氣,還沒再次開口,旁邊懵神的大朗臉上一慌:
“娘!你怎麼把卓仙長的事情說出去了!”
“大驚小怪。”老嬸子朝着大朗擺了擺手,一邊迎着許守靖二人進去,出聲道:“二位貴人可是跟卓仙長一樣的仙家!告訴他們也無妨。”
“啊……仙家!”大朗驚得一陣戰術後仰,連忙恭恭敬敬的打開了簡陋的木門,讓開了道路。
許守靖笑吟吟地說了句“客氣了”,與趙扶搖一同走了進去。
穿過門檻兒時,在身後兩人看不到的位置,許守靖眼神凝重了起來。
腦海中浮現出了褚敖死後莫名複活的畫面,以及不知為何身體化為了妖獸的場景。
褚敖……是被‘他們’複活的吧?
……
……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巍峨的皇城似是被灑上了一層白霜,數百盞燈火點亮了宮廷之間的遊廊。
夜風撩撥着庭院中幾乎秃頂的枝丫,衣衫簡潔的宮女拿着大掃帚,把象征着深秋的紅葉掃成了好幾堆。
窗戶紙上反映着一個伏在案前的影子,借着微弱的燈火,似乎在認真研讀書籍,口中喃喃自語
“為君者,以何取天下,民心也。以何治天下,民心也。又以何固江山……怎麼都是民心?”
稚嫩的嗓音中透露出了幾分疑惑,但書籍翻閱聲卻并未因此而中斷。
三個人影靜悄悄的站着遊廊,為首的紅裙女子鳳眸微怔,愣愣地透過窗戶看着室内的場景,即便以她處事不驚的性子,也難免感到了些許詫異。
過了片刻,廂房内的呢喃聲不見停歇,仇璇玑閉上了鳳眸,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再睜開時,已經重啟步伐,離開了原地。
小女官與劉公公連忙跟上。
穿過了層層門洞,走上了螺旋階梯,仇璇玑停在了二層的觀景遊廊,目光投向倒映這潔白皎月的夢江池。
仇璇玑瞳孔一陣恍惚,腦海中浮現的,似乎是一張絕代風華的俊美臉龐。
劉公公躬着身子,觀察着聖上的反應,走上前微頓了下,出聲道:
“趙王殿下這個情況已經維持很久了……自從前段時間許公子逼迫殿下代替聖上您上朝之後,殿下就再沒去過一次詩會,每天都在研讀典籍,那勤奮勁兒,咱家最開始都被吓到了。”
仇璇玑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低聲道:“怎麼不告訴朕一聲?”
小女官是趙王的貼身侍女,此時也不敢隐瞞,慌張道:“趙王殿下說不要讓聖上知道……奴婢也就沒有說……奴婢有罪,奴婢該死。”
仇璇玑搖了搖頭,她并不是會因為這種事情怪罪别人的性子。她眼簾微垂,歎息了一聲:
“朕對他的關心不夠。”
小女官都快被吓死了,聽到聖上不會怪罪自己隐瞞後,微松了口氣。劉公公遲疑了下,勸解道:
“聖上,您日理萬機,甚至很少會出書房的門,注意不到這些事情是理所應當,不必如此自責。”
仇璇玑沉吟了片刻,忽然道:“你覺得,朕适合當皇帝嗎?”
劉公公聞言一愣,被吓得瞳孔地震,脊背生寒,這話題可真不是一般的難接,好半天才低聲道:
“聖上繼任以來,不曾懈怠半分,甚至連長生大道都因此耽誤,自然是适合當皇帝的。”
這句話相當中肯,不如說哪怕是朝廷上居心叵測的各個派系的大臣,恐怕也都這麼想。
然而,仇璇玑聽後卻隻是搖了搖頭,她想聽的不是這個。
或許,這個世界唯一敢對她說“你不适合當皇帝”的人,隻有‘他’了吧。
可那個人卻在幾天前,連聲招呼都沒打就跑了……
想到這,仇璇玑心中蓦然生起一股煩躁,也沒心情繼續賞景。
一轉身,妃紅的鳳裙拖在身後,鳳眸微瞥了眼向南的方向,抿了下紅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