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世界，會随心神主人内心想法而改變。

　　第一次進入逢魔碑的内心，甯凡經曆了隆冬和蘇春。

　　第二次進入，甯凡所見萬物，正值初夏。

　　逢魔碑的心中，有山有海。

　　甯凡行走在山路上，泥土濕潤，空氣清新，仿佛此山之上，剛經曆過一場小雨。

　　山花爛漫，野蜂在花叢中飛飛停停；幾隻蝴蝶不經意地停在甯凡的肩上，并不如何怕生，仿佛直接将甯凡認作了同類。

　　“我在尋找此地主人，你們知道她在哪裡嗎？”甯凡對蝴蝶們問道。

　　蝴蝶們沒有回答。

　　但卻飛離了甯凡的肩頭，朝山路另一端飛去。

　　如同引路。

　　“多謝。”甯凡。

　　蝴蝶們飛得不快，于是甯凡也是緩緩前行。

　　入山的路，越走越深。

　　四周漸漸有了野獸出沒的痕迹。

　　一隻年幼的紅色小豹，在林間嬉戲，追趕着蝴蝶，卻無論如何都追不上；一隻黑色狸貓趴在樹上，呼呼大睡，說不出的懶散。

　　甯凡朝黑貓、紅豹的方向各看了一眼，若有若思。

　　不過并沒有多作停留。

　　繼續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現了一片竹林。

　　竹林有路，曲徑通幽。那路，乍看之下，像是由鵝卵石鋪成的；待細看，甯凡才發現，這些石頭并非是鵝卵石，而是…一塊塊破碎的大道。

　　大道的碎塊，失去了所有力量，如死，如滅，如長寂，不再散發任何光芒，如凡石。

　　甯凡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大道碎塊。

　　冰涼的觸感，有一種涼意透過指尖，跨越漫長歲月，傳入心頭，如沒有歸期的别離，如斷劍消散的寒芒，如過去與未來相隔的遙遠。

　　沒由來地，甯凡的心有了一股說不出的情緒。

　　那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

　　不待甯凡深究，他便感到眼前光芒一閃。

　　待回神時，眼前哪有什麼大道碎塊鋪成的石路。

　　石路，已然消失…

　　如昙花一現，仿佛不曾存在過。

　　“那逢魔女子，不願我探查這些大道碎塊麼。莫非這些大道碎塊，是她心中的秘密，故不願旁人窺探…”

　　“我不請自來，進入她的内心世界，更妄圖窺探她的隐秘。此事，卻是我的不是。”

　　念及于此，甯凡朝着竹林深處歉然道，“抱歉。”

　　他能感到，竹林深處有一道目光，正看着他，應是那位逢魔女子。

　　此言，便是對那逢魔女子言語。

　　可惜對方沒有答話。

　　隻有風聲吹過，于是林中的竹葉開始簌簌搖動。

　　“我可以進入這片竹林麼？”甯凡接着問道。

　　仍是沒有回答。

　　既無邀請，也無回絕。

　　不過，根據甯凡對逢魔女子的性格推測，對方如此行徑，大緻便算是默許了。

　　之前引路的蝴蝶，早不知去了哪裡。

　　于是甯凡孤身進入了竹林。

　　林中有泉，是一眼靈氣臨近枯竭的靈泉：此泉之所以靈氣枯竭，乃是因為泉水靈脈處，有人為破壞的痕迹。

　　泉邊有屋，是一間幹淨的竹屋，被疏落的竹籬環繞：籬笆旁，有一小塊靈田，不過這靈田似乎荒蕪了悠久歲月，除此之外，靈田本身亦有人為破壞的痕迹。

　　屋内空無一人，也幾乎沒什麼擺設，卻有一股淡淡的女子香氣萦繞，似是因為對方久居于此的緣故。

　　屋外，泉水邊，砌着一個石桌，石桌上，放着一個空茶壺，兩個舊茶杯。

　　歲月在石桌上刻下了斑駁的痕迹。

　　桌上的茶壺與茶杯雖然陳舊，卻被清洗得幹幹淨淨，纖塵不染。

　　“那逢魔女子剛剛應是在此地沒錯，可我一來此地，她便離去了。”

　　“果然，此女仍是不願見我。又或者，她其實誰也不願見。”

　　“不，不對。”

　　“此地石桌上，分明放了兩個茶杯，若她誰也不願見，沒有必要特意準備兩個茶杯，這第二個茶杯，分明是用來待客的…”

　　獨處幽篁，終不見天，桌子上卻始終放着第二個茶杯，如同，等待着誰的到來…

　　微風不經意地吹過。

　　甯凡的目光還未從茶壺茶杯上移開，原本空蕩蕩的兩個茶杯，忽有一個，憑空出現了茶水。

　　縷縷香氣飄出，是甯凡不曾喝過的茶葉。

　　茶葉初時如白雪顔色，漸漸地，此茶仿佛真是冰雪一般，竟一點點融化在了水中。

　　于是杯中再看不到半點茶葉，隻剩下清澈如許的茶水，仿若剛剛消融、煮沸後的雪。

　　甯凡一怔，繼而露出笑容。

　　這杯茶，算是逢魔女子對他的招待麼。

　　似乎不是普通的茶葉呢…

　　總覺得剛剛茶葉如雪、消融于水的一幕，和某種傳說中的靈茶十分相似。

　　“此茶似乎不同尋常…”甯凡似在自語，又似在和藏于暗處的逢魔女子對話。

　　仍是沒有回答。

　　“此茶是為我準備的麼？”

　　仍舊沒有回答，如默認。

　　“既如此，多謝主人賜茶。”

　　甯凡謝了一聲，坐在石凳上，捧起了茶杯。

　　輕輕品了一口。

　　而後，原本淡然的目光，有了驚訝之色。

　　隻輕品了一口，甯凡的神念居然憑空精進了萬載修為！

　　這一刻的甯凡隻覺耳聰目明，神清氣爽，道思道悟滾滾而來，難以平息！

　　就連困擾他多日的多聞無雙修複難點，也在一瞬間想通了不少關鍵！

　　“此茶，果然是傳說中的悟道茶！”甯凡啧啧稱歎。

　　悟道茶他聽說過，卻從未品嘗過。

　　今日卻是第一次，有幸嘗到味道。

　　傳說，上等品質的悟道茶，色如黃金；中等品質的悟道茶，色如皿玉；下等品質的悟道茶，色如白雪。

　　他喝得茶葉，色如白雪，想來是下品悟道茶了。

　　但即便隻是下等悟道茶，放到通天教中，也要賣上數十金一兩；且，此物曆來不對幻夢界出售，便是甯凡想買，也沒有官方渠道可以購得。

　　這是有錢都買不到的珍品！

　　所以，能喝一回下品悟道茶，甯凡并沒有任何不知足。

　　感到美中不足的，不是他，而是那名逢魔女子。

　　風聲幽幽，傳來歎息，似遺憾，似未能如願。

　　無人知，那逢魔女子本準備了更高品質的悟道茶葉，用于款待登門的客人。

　　可因為一些變故，如今隻剩些許下品茶葉招待甯凡了。

　　無可奈何，卻，沒有辦法。

　　…

　　雖說，逢魔女子請甯凡喝了頓茶，可直到最後，她也沒有露面，亦不曾和甯凡說一句話。

　　對于此事，甯凡亦不強求。

　　當甯凡喝茶時，竹林間，有微風環繞，如逢魔女子的目光注視。

　　說也奇怪，生平最讨厭被人暗中窺伺的甯凡，似乎并不排斥逢魔女子的窺伺。

　　及至茶畢，甯凡仍在此坐了許久，從正午坐到黃昏，仿佛過去了半日，又仿佛在此，度過了漫長的一生。

　　而後，随着暮色漸沉，此地微風漸漸平息，逢魔女子的目光，終于消失了。

　　“她走了…”甯凡散開心神，卻無法在這處世界察覺到女子的去向。

　　仿若此女憑空而來，憑空而去，竟是沒有半點痕迹可尋。

　　畢竟這裡是逢魔碑的内心世界，逢魔碑，想來是可以在此地來去自如的。

　　于是甯凡不再逗留。起身，在竹林之中漫無目的地行走，

　　逢魔女子雖說令甯凡在意，不過甯凡并沒有忘記自己的初衷。

　　一開始，是多聞碎片讓他前來此地，所有，其中一定有什麼理由。

　　是時候找出答案了。

　　“此地有山有海，多聞碎片所指引的答案，會在這座山上嗎？”

　　甯凡一路前行，漸漸地，走出了這片竹林。

　　再前行，前往的山路，忽然開始變得崎岖。

　　偏這段崎岖的山路，竟是長滿着石蘭與杜衡。

　　夜色漸深，卻有一些螢火，在石蘭與杜衡之間飛舞。

　　借着螢火的光芒，甯凡穿越了山路上最崎岖的一段，最終登上了山頂。

　　“這裡似乎沒有我要找的東西…”

　　甯凡搖搖頭，卻并不急于離開山頂。

　　竟是盤膝于山崖邊，面朝遠方大海，閉目打坐。

　　到底是喝了一頓悟道茶，甯凡心中生出無數道思，此刻終于有了閑情逸緻，整理這些感悟了。

　　于是，随着甯凡感悟加深，一幕幕異象開始在山頂顯化。

　　有時，甯凡魔念散開，其魔念竟是将此地夜色加深了千倍萬倍。

　　有時，甯凡道念散開，于是昏暗的天空，竟是有了北鬥星現，這夜，便也明亮了許多。

　　時而甯凡木氣加身，被甯凡木氣沾到的山中草木，皆開始瘋狂生長。

　　時而甯凡雨意環繞，于是一場不經意的夜雨，來臨，滋潤了整座大山。

　　山中的走獸、鳥雀、昆蟲，全都被甯凡引發的異象吓傻了。

　　蟋蟀不敢在夜間鳴叫。

　　烏鴉不敢在樹梢鳴啼。

　　沒有任何山中生靈敢去打擾甯凡感悟，皆對甯凡敬畏若天神。

　　一夜過去。

　　朝陽初升的瞬間，甯凡結束了打坐，體内的悟道茶感悟已盡數吸收。

　　望着遠方的大海，甯凡若有所思。

　　“我要找的答案，若不在山上，或許便在海中。”

　　于是甯凡離開大山，來到海邊。

　　下意識地在海邊尋找，卻沒有碰見前番遇到的海龜交配、鹬蚌相争。

　　倒是恰好碰上了海水退潮。

　　一些沉船的殘骸，被沖刷上岸。

　　在那些沉船殘骸中，甯凡竟尋到了幾件古修士的法寶殘片，皆已靈性盡失，不堪大用。

　　除此之外，甯凡還在沉船殘骸中，找到了一封殘破書信。

　　普通書信自不可能常年浸泡于深海，更不可能有機會沖刷上岸、重現天日。

　　此書信，赫然是一位古之仙帝所留，故而縱然經曆漫長歲月，仍未被海水徹底泡壞。

　　人皆有好奇心，甯凡也不例外。

　　且他此刻一心尋找多聞無雙的指引，此地憑空多出一封仙帝書信，俨然就是一大線索，自不可能漏過此事。

　　于是打開書信看了起來。

　　書信殘破，隻能從中讀出一些斷斷續續的句子。

　　寫信者，是一個名叫石鬼的仙帝，收信者，名叫張道。

　　【張道吾兄，見字如面…北蠻國告急…特邀請道兄前來…北極道果大會…借混鲲聖宗門徒威名…主持公道…紫薇魔君之劫數…九日後…銅船相迎…弟，石鬼敬上。】

　　北極道果大會？

　　混鲲聖宗門徒？

　　紫薇魔君？

　　甯凡目光一眯，他手中這封書信，似乎牽涉了一些古之隐秘啊。

　　對這些古之隐秘，甯凡向來是不感興趣的。可若了解這些隐秘，是多聞碎片的指引，他倒是不介意了解一二。

　　說起來，張道這個名字，似乎也在哪裡聽過…

　　若隻說張道二字，甯凡還有些想不起來，畢竟這個名字，在修真界過于爛大街，随便找顆修真星，都能尋得幾千幾萬個張道。

　　可若這個名字和混鲲聖宗聯系在一起…

　　混鲲聖宗…張道…

　　甯凡閉上眼，翻找着腦海中的舊日記憶，漸漸想起了一些過往。

　　【吾本是樊家七祖…名樊莫空…被劫靈舍棄…殺出重圍…奪因果獸一隻…】

　　【舍蠻族修為…重修本我元神…是為掌運仙帝…算計聖宗門徒張道…掠得第五碎片…全力一戰可匹敵三階準聖…後誤入幻夢界…尋找機會向劫靈一族複仇…】

　　【此身從此即為第二元神…暫留蠻荒…若有機會…則奪九代蠻神陰墨修為…并入古蠻墳…尋第六碎片…】

　　昔日，甯凡被陰墨老祖算計的那一次，曾以真龍一族逆靈之術，搜過樊家七祖樊莫空的記憶。在那些零碎記憶中，似乎就提到過聖宗門徒張道。

　　“多虧了悟道茶讓我神清目明，我竟如此清晰，想起了那般久遠的事情。”甯凡稱歎不已。

　　“再想想，我似乎還在其他地方聽過張道這個名字…”

　　【如師叔所見，我二人皆是玉虛符兵之身，奉元始老師法旨，在此鎮守反十絕陣。昔年山海界萬族道果大會之上，有混鲲聖宗弟子張道力壓萬族天驕一代，奪得第一。因有約在先，元始老師不得不在事後取出一物，贈予張道。所贈之物，便是反十絕圖。自此陣圖易主…】

　　這段記憶，是甯凡前段時間收服玉虛符兵時，對方所說的話。

　　當時聽對方說這些遠古秘辛時，甯凡并不如何感興趣。

　　如今則不同。

　　加上這一回撿到仙帝書信，甯凡已是第三次聽說聖宗張道此人。這讓他對這個名叫張道的修士，有了一絲好奇。

　　幾乎是甯凡讀完書信的瞬間，海平面另一端的遙遠所在，忽而有了一道帆影駛來。

　　以甯凡的目力，可以跨越無盡遙遠，看清，那從遙遠處駛來的，赫然竟是一艘黃金古船。

　　黃金古船行駛的速度很慢。

　　整整花了三日，才行駛到岸邊。

　　而後，一個光頭青年從船上走了下來。

　　光頭青年表露出的修為，隻有舍空後期的境界，可甯凡還是一眼看出了此人真實修為：仙王巅峰。

　　光頭青年卻不知自己的隐藏修為已被甯凡看穿，朝甯凡恭敬一禮，道，“晚輩石敢當，奉家師之命，來此迎接張道前輩，請前輩登船。”

　　“道友是在對我說話麼？”甯凡若有所思，對石敢當問道。

　　“前輩說笑了，此地隻有前輩一人，除卻前輩，晚輩又能和誰說話呢？”石敢當恭敬道。

　　“你找錯人了，我不是張道。”甯凡。

　　“前輩莫要說笑，家師令我迎接前輩時，特意賜下前輩畫像，畫中更有一絲前輩氣息…”說話間，石敢當取出一副畫像。

　　那是一個青年男子的畫像。

　　畫中男子相貌平平，和甯凡半點都不相似。

　　可石敢當硬說甯凡和畫中男子長得一樣。

　　畫中男子的氣息，亦和甯凡半點不同。

　　可石敢當硬說二者氣息相同，是同一人。

　　“此人為何執意将我認作張道？哦，原來如此…”甯凡眼中青芒一閃，似看穿了石敢當的一切。

　　而後伸出手，朝石敢當探去，繼而手掌直接穿過了石敢當的身體。

　　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