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修年輕氣盛,向來以不羁為榮。
賈诩年近半百,但他出身涼州,又整日與涼州将士為伍,難免沾染了些粗野習氣。
劉協雖生長于宮廷,但董太後不是什麼有文化的人。靈帝好胡服胡食,也不是什麼守禮之輩。劉協這些年流離失所,儒家教育時斷時續,禮節方面也不太嚴謹。加上皮囊之下還藏着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慣于吐槽的有趣靈魂,口無遮攔幾乎是難以避免的事。
三人在細節上小有分歧,大方向卻一拍即合,相談甚歡。
尤其是楊修,平時對劉協多少有些敬畏之心,今天發現劉協放肆起來,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頓時覺得找到了知音。說到投機處,幾次險些去拍劉協的大腿。
取得了基本一緻後,劉協向賈诩托出了進軍并州的方略。
賈诩聽完,攏着雙手,沉吟半晌,一聲輕歎。
“陛下,這條路,可比登華山更難啊。”
楊修沒說話,但眼中卻露出了同樣的擔憂。他已經和楊彪多次讨論過這個方案,清楚其中的難處,之所以一直沒提醒天子,是因為眼下還沒到那一步,等天子脫困,到了河東,再提不遲。
劉協淡淡地說道:“再難,也不會比高皇帝出漢中難吧。”
“此一時,彼一時。”賈诩擡起眼皮,凝視着劉協。“項羽殺義帝,都彭城,稱霸天下,既失人心,又棄關中地利不顧,這才讓高皇帝有可趁之機。袁氏兄弟據四世三公之資,得天下之望。而關中殘破,陛下不得地利,隻能偏居并州,不可同日而語。”
楊修也将目光轉向劉協,心中忐忑。
天子考問他的問題,他想了很久,也沒有找到能超過《過秦論》的答案,很是煩惱。賈诩此問,與天子之問有相似之處,若天子讓他回答,他可就露怯了。
劉協感受到了楊修的不安,微微一笑。
楊修心裡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恨不得轉身遁走。
劉協籲了一口氣。“文和先生,德祖,朕有一惑,百思不得其解,二位能否為我解惑?”
賈诩和楊修互相看了一眼,拱手道:“請陛下賜教。”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陳涉起事在先,六國後裔接踵于後,而項籍、高皇帝與焉。當楚漢決勝于垓下時,六國何在?”
賈诩眼神微縮,若有所思。
楊修目光一閃,随即反駁道:“陛下,六國非不與其事,隻是君臣才能不如高皇帝與項籍罷了。”
劉協追問道:“一國君臣有所不如,尚可稱天命不與。六國君臣皆不如,又是為何?且六國果真無人?張良不就是韓國世家子弟。”
楊修啞口無言。
賈诩不緊不慢地說道:“陛下是說,山東袁氏雖有大名,亦如六國子孫,本是禍亂之源,不能革故鼎新,适為開路耳?”
劉協鄭重地點點頭。“滅六國者,非秦也,乃六國也。亂大漢者,非羌亂也,乃世家也。今日之世家,宛如當年之六國,本是禍亂之源,又豈能革故鼎新,再建太平?不過為人作嫁衣罷了。”
楊修頓時紅了臉,抗聲道:“陛下此論,臣不敢苟同。”
賈诩也露出一絲愕然,随即又恢複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