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的身份不大不小也是個尚書,至少在沒有徙邊之前,他就還是名義上的内府五部尚書之一。
而太原祁縣王氏,更是當世頂尖豪族之一,所以就算被打入了刑獄,王允也享受了最高的待遇,自己獨占一方天地。
值得一說的是,這個單間正是昔日甄俨入獄時所住的房間。
更值得一說的是,今天恰好是甄俨出獄的日子。
這些時間待在刑獄中無所事事,甄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發呆,但倒也因此想通了一些事情,整個人愈發内斂起來。
直到今日晌午,獄卒滿臉欣喜的小跑過來,沖甄俨笑道:“甄府丞,方才内府有調令下達,将您官複原職,無罪釋放!”
聞言,甄俨下意識便開口問道:“外面下雪了嗎?”
入獄時林朝曾有言,雪落之時,他甄俨就能離開刑獄。
獄卒弓着腰笑道:“下了,這幾天一連下了好幾場大雪,大概是見府丞無罪出獄,老天爺都心生歡喜,提前落雪為府丞慶賀。”
此人雖為小吏,倒是八面玲珑……
甄俨想着,便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了幾塊馬蹄金遞了過去。
有道是錢能通神,甄俨自幼掌管家業,又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無論身處何地,身上總喜歡裝些銀錢,以備不時之需。
“這些日子勞煩照顧,小小謝禮,不成敬意!”
見到馬蹄金,獄卒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當下把腰彎得更低了,恭恭敬敬接過之後,才又大聲笑道:“多謝府丞賞賜!”
說罷,便替甄俨打開了牢門。
一路走出刑獄之後,卻正好遇到了那群身戴枷鎖的世家官員。
太史慈見到甄俨,便走上來抱拳笑道:“恭喜甄府丞出獄!”
“多謝太史将軍。”甄俨回禮,卻把目光放到了一衆世家官員身上,“太史将軍,這是……”
說話間,甄俨的目光正好對上了王允的目光。
彼時王允身居高位,随手便将甄俨打入牢獄之中。
而此時甄俨重見天日,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允卻淪為了階下之囚。
雙方擦肩而過時,心中自是五味雜陳。
太史慈并沒有回答甄俨的問題,隻是笑了笑便拱手告辭,将一衆世家官員送進了刑獄之中。
方才還屬于甄俨的一方天地,此刻卻成了王允的獨家待遇。
……
政務堂中,林朝送走了王允等人後,又開始和衆人商讨起了四策的細節。
收拾了王允等人,并不能算作終結,反而恰恰隻是個開始。
畢竟這四策是要推行四州,将來甚至要推行天下的。
真正的紛争流皿,才剛剛開始。
至于昨夜郯縣發生的事情,其實是林朝給四州百姓做了個榜樣。
各郡縣世家豪族,若有不同意此策者,林朝雖然不會派大軍鎮壓,但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卻可以效彷郯縣之事。
以強權壓制,不如以民心破之!
其實林朝這四策還算比較仁慈的了,并沒有從世家身上直接割肉,隻是限制了他們今後累計财富的速度。
饒是如此,那些世家隻要安分守己,今後财富也會越累積越多,前提是不出敗家子的情況下
這四策真正長遠的意義,是廢除了自商鞅變法以來,施行了數百年的人頭稅制度。
這一制度自創立以來,天然就有加劇貧富差異的作用。當貧富差距達到頂峰後,劇烈的階級矛盾便會應運而生,遲早會将政權拖入萬劫不複之中。
此等亂政,絕不可留!
基本方向已經定下,隻是細節方面還有待商榷。
比如田豐就根據事實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子初,若是給百姓分發田地,每人分發多少畝合适?”
适合耕種的土地曆來是有定數的,一個蘿蔔一個坑的東西。
若是每個人分得多了,是絕對不夠的。
若是分得少了,産出的糧食又不夠吃。
林朝想了想,便開口道:“這些年戰亂不止,被荒廢的土地也不少,咱們且先丈量清楚,登記在冊後,再決定給那些流民分多少地。”
田豐又繼續問道:“那該派誰去丈量?”
“自然是你戶部派人,不僅要丈量無主之地,有主之地也要重新登記在冊,以便今後查閱。除了戶部之外,都察院也要派人,稍時某也會讓軍機府派兵保護你們執行此事。”
聞言,衆人都點了點頭。
“還有一事,便是那些因為失去土地,而不得不依附于世家的百姓,若有願脫離世家者,也給他們重新發放田地。就算他們願意繼續依附世家,也給他們登記在冊,發放戶貼過所。”
“子初,此事怕是不妥。”荀或搖頭道,“依附于世家之百姓何其多也,哪有如此多的田地發給他們?”
林朝卻笑道:“不,文若你想多了。某若是世家,必然不會放任這些百姓離去。”
世家坐擁的良田何止千頃,這些土地自然需要人手來打理。若自己手下的百姓都跑路了,這些地就要被荒廢,世家絕不可能坐視這種事情發生。
可州府已經下了命令,又有百姓在側虎視眈眈,世家自然不可能如過往一般施展強硬手段,那便隻能提高手下百姓的待遇,總比土地被荒廢強。
林朝此舉,正是借這個機會改善百姓的生活水平。
願意脫離世家掌控,州府給你分地。
不願意脫離,州府也能讓你的日子過得更好一些。
百姓的生活水平,往往是一個時代的縮影。
百姓日子過得順心如意,國家不一定強盛。但當百姓的日子過不下去之時,國家必然積弱不堪。
政務堂中沒有蠢人,思索片刻後便明白了林朝的用意,不禁連連點頭。
“子初,還有一事。”荀谌卻在此時開口道,“此策一經推行,今後世家與百姓一同繳納田租,可官員該如何處置?”
聞言,在場衆人都皺起了眉頭。
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人人平等從來就是一個僞命題,當官不就是為了封妻蔭子,給子孫攢下一副家業嗎!
若是沒點特權,誰還願意當官?
之前世家官員為一體,都享有免稅特權。如今世家的特權被剝奪,那官員的特權呢。
要不要收回來?
思索良久之後,林朝才開口道:“友若此言有理,既如此,那便免去官員家中部分田租,依照官職大小減免。”
林朝此時雖然剝奪了官員完全免稅的特權,卻等于給了官員免稅的額度,依照官職大小排行。
比如秩三百石的小吏,能免百畝田租,那相應的秩六百石官員,就能免兩百畝,随着官員品階越高,能免的田租就越多。
至于具體數字,還需要商議一番。
接下來内府衆人又提出了一些意見,一頓讨論删改之後,天色便已經暗了下來。
最後林朝總結道:“今日就先這樣吧,若無異議,這四策便定下來,明日便推行下去。同時,戶部和都察院也派人前往各州郡丈量土地,清查人口。若有不妥之處,到時再改也不遲。”
這畢竟是一個全新的政策,甚至沒有成例可循,也隻能一邊施行,一邊更正。
“遵命!”
内府衆人拱手道。
……
第二日,判罰徙邊如期進行。
不僅一衆世家官員被帶上枷鎖押送出城,連他們家中的成年男子,也一并被押送出城,隻留下了婦孺老幼不用随行。
林朝今日心情不錯,甚至老早就守在城外,準備送送這些世家。
畢竟也當了好幾個月的對手,臨别時不親自送他們上路,有些說不過去。
王允昨晚一夜未眠,今天的狀态自然不是很好,再加上他年歲已高還要帶着一副枷鎖,此時走起路來都有些步履蹒跚。
望着他心力憔悴的可憐模樣,林朝忽然想笑,卻又忍住了。
揮手讓太史慈命令衆人停步之後,林朝便來到了王允和司馬朗的面前。
對于林朝的出現,王允似乎一點都不感到驚訝,神情平靜的有些過分。
“王公,司馬公,某已略備薄酒,二位可否賞臉一叙?”
林朝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直到此時,林朝用得依舊是敬語,并沒有絲毫嘲笑奚落的意思。
“林長史有命,老朽豈敢不從。”
聞言,王允先是冷笑一聲,繼而開口道,旁邊的司馬防也一并點頭。
林朝随即便命人打開了王允和司馬防手上的枷鎖。
寒風中,冬雪上,林朝與二人對坐而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