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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新宋 潇騰 8385 2023-04-12 01:01

  蕭忽古圍着金帳巡視一圈,見左右無人,一縱身閃入旁邊的一個帳蓬中。
帳中有兩個侍衛正在喝酒,見有人闖進來,唬了一跳,立時搶過坑上的兵刃,站了起來戒備。
蕭忽古皺皺眉,大步走了過去,笑道:“阿薩、刺葛,有酒沒?

  二人這才看清楚是蕭忽古,連忙放下兵刃,笑道:“原來是蕭大人,正有幾袋美酒。

  蕭忽古走到近前,抓起一袋酒,低聲道:“皇上要讓魏王複職,留守中京輔佐太子。
”一面喝了兩口,高聲笑道:“果然好酒,可惜還要值班,我先走了。

  阿薩與刺葛會意的點點頭,躬身道:“送蕭大人。
”二人直把蕭忽古送出帳外。

  蕭忽古出得帳來,正待返回金帳,忽的瞥見帳角微微抖動,再望夜空,卻無一絲風意,他心中一動,朝阿薩、剌葛呶呶嘴,二人立時會意,忽地往兩面竄出,直抄帳後。
二人方動,便見一個身影從帳後逃出,蕭忽古冷冷望了身影一眼,忽然拔出兵刃,大吼一聲,擲向黑影。
但聽“卟”的一聲,黑影倒在地上。

  蕭忽古快步上前,翻過黑影的身體,見他一息尚存,連忙彎了腰,厲聲問道:“是誰派你來的?

  那人卻瞪着蕭忽古,卻不答話。

  蕭忽古正待再問,便聽阿薩在身後低聲道:“蕭大人,有人來了。

  蕭忽古臉色一沉,抓起刀柄,猛的拔出那人身體,反手一刀,便把此人的頭砍了下來。
也不管皿濺得滿身都是,一手持刀,一手提着頭顱,大步往金帳走去。
阿薩與刺葛連忙緊緊跟在他身後,一道往金帳而去,任由那些聞聲而來的侍衛去處理屍體。

  蕭十三見蕭忽古如此模樣走近,心中一驚,正要攔他,卻見他手中人頭形狀,不由驚喚道:“這是蒲哥!

  蕭忽古一怔,問道:“你認得此人?

  “他也是護衛,最近方調進來的。

  “原來如此。
”蕭忽古點點頭,冷冷的說道:“他在金帳後觑視,我到阿薩、刺葛帳中讨口酒喝,正好看見,追他不住,被我擲刀砍了。

  蕭十三愕然道:“他怎會做出如此行徑?

  蕭忽古雙目瞪圓,悖然作色,厲聲道:“怎麼?
你以為我撒謊?

  蕭十三知道蕭忽古勇猛過人,怒則殺人,心中先怯了,哪敢再和他争辯,連忙放下臉來,笑道:“誰不知阿斯憐是我們契丹人中的英雄?
小弟絕無此意,絕無此意。
”阿斯憐是蕭忽古的契丹字。

  蕭忽古臉色稍霁,将刀和頭顱遞給阿薩,進帳禀報。

  耶律洪基正在喝得開心,見蕭忽古滿身是皿走了進來,心中一驚,以為哪裡造反了,頓時連酒也醒了幾分,坐穩身子,厲聲問道:“阿斯憐,怎麼回事?
”蕭忽古躬身禀道:“護衛蒲哥觑探金帳,意圖不軌,被臣給殺了。

  耶律洪基聽說不過是一個侍衛不軌,立時放下心來,笑道:“這等小事,殺了便殺了。

  “陛下,臣以為但凡謀反行刺,必有同謀……”

  耶律洪基擺擺手,不以為然的笑道:“阿斯憐,有些事你不知道。
一個護衛又怎敢來行刺朕?
無非是來刺探點隐秘罷了。
殺了便是,不必深究。
朝中有多少人想知道朕說了什麼,是怎麼想的?
朕可殺不完。
”說罷,有意無意望了耶律孝傑、耶律燕哥一眼。

  蕭忽古心中一凜,這才又意識到,這個皇帝雖然縱情酒色漁獵,不太把百姓朝政當回事,但是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聰明人。
他不敢再說,連忙答道:“遵旨。

  耶律洪基笑着倒了一杯酒,放到案上,笑道:“阿斯憐,你忠心耿耿,便賜你禦酒一杯。
這個金樽,也賞了你罷。

  “謝陛下。
”蕭忽古大步上前,接過酒來,一飲而盡,将金樽揣在懷中,退出帳來。
一陣夜風剛好襲過,他竟然不禁打了個冷戰。
他的父親,本來是太子耶律浚的親外公樞密使蕭惠的舊部,當年遼帝親征攻元昊,他父親觸犯軍法,是蕭惠念在他是随自己征回鹘阿薩蘭的舊部的情份上救下。
其後自己跟随招讨使耶律趙三,因為勇猛過人而名聞三軍,耶律趙三下嫁愛女,皇帝手诏為護衛,一時間寵信無比——當時蕭忽古絕對想不到,自己會如此之深的卷入到宮廷的政治鬥争中。

  但是無論如何,自己的嶽父耶律趙三已向皇太子效忠,自己的父親又受蕭惠之恩,兼之自己幾年的護衛生涯中,随眼可見皇帝的昏庸、太子的賢明——最重要的是,蕭忽古認為,幫助太子,不等于背叛皇帝,而是對皇帝的另一種忠心。
因此蕭忽古在嶽父的勸說下,很自然的在皇太子與魏王中,選擇了皇太子。

  但是今天晚上,蕭忽古突然覺得,自己的皇帝,也許并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

  江甯。

  一葉小舟泊在岸邊,一個漁夫端坐垂釣。

  一個壯實的和尚騎着黑驢慢慢走近,到離漁夫垂釣處數十步遠的地方,便下得驢來,輕輕走近,也不做聲,隻盤腿坐在地上,嘴唇微動,雙手不停的撥動着佛珠。

  那漁夫釣得一陣,也不見浮标動靜,心中似乎極煩悶,“啪”的一聲,提起線來,往另一處甩去。

  和尚微微一笑,高宣佛号,笑道:“阿彌陀佛,相公怎麼還是這般沉不住氣?

  漁夫聽到後面人言,似乎唬了一跳,放下竿子,轉過身來——卻正是王安石,他見着和尚,立時面露喜色,笑道:“智緣大師,你終于回來了。

  “貧僧回來了,卻不知相公回來未?

  王安石搖搖頭,歎了口氣,道:“我卻是回不來了。

  “不忙,終有回來一日。
”智緣笑道,又問:“公子病情可有好轉?

  王安石苦笑道:“時重時輕,終日目視南方,卻不知有何心事。

  “隻得随緣。

  “我就怕這孩子自小太聰明,易遭天妒。

  “貧僧卻怕公子是兇襟未廣之故。

  王安石搖搖頭,默然良久,方問道:“大師,此行順利否?

  智緣淡然道:“略盡人事而已。
相公忠君之心,也可報得了。

  “或是我多慮。
”王安石苦笑道:“退出朝中,許多事情,反倒看得清楚。
石子明之才,若用之于正道,自是朝廷之福;若萬一有莽操之心,他三十便已得志,此後若數十年執政,真不可料。

  “貧僧此去京師,特意見過王子純,子純說,石子明似乎想取得他的支持。
他有意徹底的整軍經武,貧僧看石子明之規模氣度,不在相公之下。
他由改革官制入手,更見高明。
如此之人,不用則可惜,不防則可懼。

  王安石聽說石越拉攏王韶,倒也不是太意外,問道:“軍制是本朝忌諱,我創議将兵法,已是困難重重,他石子明又有何良策?

  智緣低宣佛号,緩緩說道:“其中具體之策,便是樞密使吳充,亦不得與聞。
所知者,無非皇上、石越、韓維數人而已。
現下所知的,不過是練兵之法,恕貧僧直言,此法已不在相公将兵法之下。

  

  說罷便将當日石越所說練兵之法複叙了一遍,且說了王韶拒絕之意。

  王安石靜靜聽完,沉思一會,斷然說道:“石子明之意,不止于此。

  智緣微笑點頭,“相公也看出來了。
石子明用講武學堂與教導軍,一面是整編軍隊,培訓将校,訓練士卒;一面也是要趁機裁汰冗兵!
貧僧之見,他是想先把禁軍中的冗兵裁汰到廂軍,待到禁軍事了,再來整頓廂軍,如此步步為營,不動聲色的解決困擾本朝數十年的大問題。

  “自古以來,人心隻要有退步,就不會铤而走險。
禁軍裁到廂軍,軍吏雖然薪俸減少,待遇變差,卻也是技不如人,而且還有薪俸可拿,每個指揮中被淘汰的又畢竟是少數,縱有怨言,也相當有限——隻是不知道石子明究竟想把禁軍控制在什麼規模?
若是裁的人太多,終究還需要補助的手段。

  王安石搖搖頭,沉吟道:“大師,隻要皇上有決心,有耐心,這樣裁軍,總能成功。
我所擔心的,卻是講武學堂的山長與教導軍的指揮使由誰來擔任?
此人若威信太高,皇上斷不能放心;若威信不高,又如何服衆?
石子明遲遲不肯下決心推行,定然是在猶疑這個人選。

  智緣怔道:“相公是說石子明找子純,是想讓他做講武學堂的山長?

  “也許吧。
”王安石收拾起釣具,輕歎口氣,不再說這個話題,笑問道:“君實那邊又如何?

  “貧僧以為司馬學士不是出世之人,但是他與石越畢竟不同,會不會回京師,也很難說。

  “哦?

  智緣笑道:“方今天下,除去那些頑固無識之人,真能有主張的,不過三人而已。
相公主張的是富國強兵,司馬學士主張的是富國安民,至于石子明,卻似乎是什麼都想做,他的富國強兵的主張,也包含着司馬學士富國安民的内容,也有相公富國強兵的主張。
相公說開源,司馬學士說不能開源、隻能節流;而石子明卻似乎是說,既要開源,又要節流。
司馬學士能不能容忍他的主張,貧僧也料不到。

  這番話說得王安石也笑了,“那便且聽石越去做吧,我們回去手談一局如何?

  智緣一面接過王安石的釣具,綁在驢背上,笑道:“甚好,貧僧正好手癢。

  二人相顧大笑,離了江邊,向城中走去。
才走近城外官道邊,便聽到一個背着書簍的人大聲喚道:“《海事商報》,第一份《海事商報》,杭州最近創刊,江南十八家大商号聯合發行,有海外奇聞,有各地商情——江東第一報,不可不看。

  王安石饒有興趣的停下腳步,與智緣對望一眼,叫過賣報人,笑道:“報家,這又是什麼時候有的報紙?

  那個賣報人打量王安石一眼,雖不認識,卻也知這人氣度不凡,連忙應了一聲,笑道:“哎、這位官人,這《海事商報》是江南十八家大商号聯手創刊,前天才在杭州發行的,快馬送到江甯府,您看這報紙,厚厚一疊,不過五文錢。
這也是咱們江南第一份報紙呀……”

  王安石瞅了一眼,果然是厚厚一疊,不由奇道:“這豈不虧嗎?

  賣報人笑道:“人家有錢,咱也管不着。
官人,要不要來一份?
有京師十天前的物價,聽說是急足快馬晝夜兼程從京師将物價送到杭州的;瞧這,有海外日本國、高麗的奇聞;這兒,有揚州、杭州等地物産價格——若要做個營生什麼的,這《海事商報》最有用。

  智緣和尚撿起一張報紙,讀得幾句,突然撲嗤一笑,指着報紙笑吟吟地對王安石說道:“這是什麼回事呀?
《李家紡織機最好》、《買船出海,當到唐家船坊》……”

  王安石接過來看了一眼,笑道:“這是所謂的‘廣告’。
難怪厚厚一疊,竟全是廣告,果然是‘商報’。
”一面掏出五文錢,交給賣報人。

  二人一路邊看邊聊,《海事商報》嚴格來說,也并非隻是些商業信息,其中也有皮公弼的奏章,講的是交子之法與鑄錢之事;也有一篇《高麗遊記》,不過講的内容卻不敢恭維,無非是一個落泊子如何去高麗經商,複興家業,且博得美人歸的粗俗故事……

  王安石一面看一面笑道:“這份報紙還好是在江南發行,若在江北,定然為千夫所指,被人罵成敗壞世道人心的罪魁禍首。

  智緣卻似沒有聽到王安石的說話,出神的望着報紙,突然說道:“相公,你說這份報紙真的是商家自發創辦的?

  王安石怔道:“大師何出此言?

  “相公,你看這個——這是給技術學校招收學員的廣告,這是招老師的廣告……”

  王安石看了一眼,不以為然的說道:“這不過是平常之事,大師何必大驚小怪?

  “相公,我所驚怪的,不是這兩則廣告,而是這幾篇報道——這一篇,是為朝廷的興學校唱頌詞的;這一篇,是講江南這些商号是如何積極和朝廷合作,創辦學校的;最可注意的,是這一篇對新成立的‘江南聯合技術學校’的介紹,那些學生在此,甚至可以學到座鐘制造工藝——其中還有幾個科目,竟然是與軍器監合作的,學生畢業後将往軍器監各作坊做事……”

  王安石連忙細細讀下去,果然與智緣所說一模一樣,他思忖一會,似自言自語的問道:“唐家為什麼願意放出座鐘制造的技術?
為什麼會扯上軍器監?

  智緣笑道:“隻有一個解釋。

  王安石嘿然歎道:“的确,也隻有一個解釋。
”神色中,又似贊歎,又似另有深意。

  “石越在杭州兩年,所執行的政策,很博得商人的好感。
如今杭州蔚然成為江東大鎮,夷商往往甯可多曆風浪,也願意在杭州靠岸,市舶務的歲入更成為主要财政收入。
石越是唐家的保護人,也是衆所周知的——貧僧以為,這《海事商報》,是與石越進行呼應的,石越推行的第一項政策,三大報雖然都是正面的評價,但是如《汴京新聞》,總是少不了左一個建議,右一個建議,如果千裡之外,能得到來自‘民間’的認可與全力支持,無疑會增加石越的威信。
這樣,在改官制後,如果石越願意,他也能夠有更多的理由占據一個更高的位置……”

  王安石正要答話,忽然背後一個聲音笑道:“大師說的,隻怕卻是錯了。

  二人齊齊吃了一驚,轉過身來望去,便見一個二三十歲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後七八步遠的地方,笑吟吟的望着二人。
若說王安石倒也罷了,智緣卻是文武兼修的和尚,聽覺一向敏銳,有人站在自己身後如此之近,他居然不知,這一驚卻是非同小可。

  那人見到王安石,立時拜倒,爽聲道:“晚輩程栩,拜見王相公。

  王安石詫怪道:“你是何人?
怎生認得我?

  程栩笑道:“晚輩本是孫少述先生的學生,西湖學院延請孫先生往學院講學,故一向在杭州讀書,是以相公不識。

  他口中的孫少述,名叫孫侔,當年與王安石、曾鞏交好,名傾一時。
年輕時也求過功名,不料累舉不第,後來母親死後,自誓終身不仕,隐居在江、淮間,名聲也是極大的。
王安石卻是沒有想到他被請進了西湖學院,聽說程栩是孫侔的學生,不免笑道:“令師一向可好?

  “家師身體甚好。
因晚輩家在金陵,此次回鄉探親,家師記念相公,特托晚輩帶書信問候相公萬福。
本欲親自送往尊府,卻不料在此處邂逅。
”程栩一面說,一面遞過一封信來。
王安石接過來草草看了,卻無非是問候平安之意。

  智緣打量程栩一眼,道:“施主如何認得這便是王相公?

  程栩笑道:“晚輩豈止知道王相公,也知道大相國寺方丈智緣大師的法号。
”他生性敏悟,自幼兼習文武,機緣湊巧聽到王安石與智緣的對話,兼之平素也聽說過二人的事迹,又豈能猜不出來?
這時候卻不過是故弄玄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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