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轎車在路面上高速奔馳。
途中駛過隧道的時候,輪胎碾過地面的響動一下子變得悠遠和模糊;溫度驟降,盛烈的陽光被陰冷的水泥穹頂遮擋,栅欄形狀的光影從擋風玻璃上流淌而過。
李青蓮坐在駕駛座上,雙手緊握方向盤,時不時地擡起頭,通過車後鏡觀察後面的情況。
自家弟弟正毫無形象地癱坐在副駕駛座上,他大概是真的累了,腦袋随着車輛的晃動倒來倒去,一幅昏昏欲睡的模樣;
而坐在後排的倆姑娘,一個倚靠在車窗邊,撐着下巴凝望路邊飛速掠過的風景,另一個則是将雙手放在膝蓋上,面帶微笑,正襟危坐。
她們倆的表現和往日的印象如出一轍,這對李青蓮來說是個不小的安慰。
自從前天晚上回家,發現弟弟和星潔兩人不在開始,她的心就始終沒放下來過,生怕出了什麼無法接受的壞事。
每當這種時候,李青蓮就隻能用行動——不知疲倦的行動來減緩這種焦慮。
常常會有人贊揚她雷厲風行、毫不拖泥帶水的行事作風,隻有她自己清楚,這種“努力”和“果斷”,某種意義上不過是一種避免讓自己去思考那些可怕未來的分散注意力的方法。
“我們這是往兒裡走?
”
車後座的班長大人望了一眼窗外,将手扶在駕駛座的後枕,輕聲問道。
此時他們已經離開市區,在前往城郊的公路上。
剛才路過的隧道就是明證,城市裡可不會有需要炸開隧洞的山。
“去别的城市。
”
李青蓮回答。
“不管是回家,還是通過其它交通方式離開錦江,目前來看都不是很安全。
雖說局勢已經受到了控制,但誰都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漏網之魚。
所以,我打算直接開車送你們離開。
你要聯系一下家長嗎?
我這裡有手機……”
“哦,沒事。
我用不着。
”
竺清月點點頭,又很乖巧地坐了回去。
李青蓮每次看到她,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要多看幾眼,同時心生感慨,思索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家庭會培養出這樣的孩子。
這姑娘始終保持着的脊背挺直、笑不露齒的端正儀容,讓她看上去就有種出身很好的大家閨秀的感覺,不像是尋常的高中生,也不知道小陽是怎麼和她搭上關系的。
當然,這做派容易讓她與普通人之間有距離感,就以李青蓮的個人經驗,除非是有某種特别的契機,否則這種孩子很難和班上的同學關系熟絡。
更有些人會下意識地對這種人敬而遠之,反而不如某位不善于隐藏自身情緒的鄰家少女親近可愛……至少對李青蓮來說是這樣。
她和竺清月交流的方式,與自家弟弟或是星潔完全不同,因為沒辦法把這姑娘當作孩子來對待。
上次,李青蓮還下意識要拜托對方在學校裡多多照顧自家孩子,搞得像家長會後和學校裡的老師交流一樣。
其它,其它還能說些什麼呢?
能想到的就是誇贊了。
但在雙方都不熟悉的情況下,翻來覆去也就是那麼幾句表面上的話,總不能每見到一次都這麼說,感覺和上了年紀喜歡和人客套寒暄的中年婦女一樣,李青蓮對此敬謝不敏。
不過,在兩人已經見過好幾次面的當下,女警官多少察覺到了對方有着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乖乖女的外表,似乎隻是她身上的一層僞裝。
難,真難。
李青蓮砸吧砸吧嘴,手指搭着方向盤輕輕點碰,開始思考起一些不搭調的事情來。
要是對小陽和小潔來說,這位班長同學隻是個普通朋友的話,她也不用為此感到苦惱了,可目前看來,三位高中生的關系很明顯沒那麼簡單,其複雜程度一度超過了她這個成年人的想象。
一對戀人,再加上一個和情侶雙方都很要好的友人,聽上去就很像是電視情感劇裡頻繁出現的“閨密第三者”的情節。
他們确實因此吃了苦頭,最後還鬧到分手的地步。
直到這裡還算是符合李青蓮的想象;但是,當他們重新和好後,未來關系的走向,卻是她一個局外人看不分明的了。
身為一線刑警,可謂是社會上最見多識廣、觀察力最敏銳的一群人,李青蓮隐約能察覺到這一男二女間的相處模式,恐怕……與社會主流價值觀念中的“正常男女關系”有所相悖。
身為長輩的李青蓮對此并非沒有憂慮和擔心,但仔細想想,光是早戀這點,放在别的家長眼裡就是十惡不赦了。
她既然在最開始的時候沒有反對,還隐約抱有鼓勵的态度,便不該在這種時候跑出來當壞人。
正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李青蓮很有上了年紀的中年婦女風格地想道——她相信,他們會解決好自己的情感問題。
但話是這麼說,畢竟自家弟弟還是未成年人,她作為他的監護人,接下來要以何種态度對待這種關系?
是裝作沒看見呢,還是直接挑明?
萬一哪天這姑娘突發奇想,也想一起住進來……她該不該阻止?
房子不夠大了啊。
于是,事情又回到了本來那個問題上——
她要怎麼和人姑娘交流感情?
雙手握緊方向盤,李青蓮長長地歎了口氣,偶爾瞥向身旁弟弟的眼神,也開始變得複雜和不善起來。
真會惹麻煩,她心想,要不是這家夥夾在當中,關系就不會那麼複雜了。
普普通通地談場戀愛不好嗎?
明明自己都還沒交過男友,這邊年紀輕輕,卻已經早早上手了——而且,一上路就是高速公路。
她怎麼沒看出這小子有哪裡讨姑娘喜歡呢?
……
車後座上的竺清月悄悄挪動屁股,挨近着靠坐到了另一側的林星潔身邊。
“喂,星潔,星潔。
”
她将腦袋伏在好友的身上,湊近到長發姑娘的耳畔說道。
“嗯?
”
林星潔轉過臉來,差點碰到班長大人的嘴巴。
她有些沒好氣地按住對方的腦袋,一把推開。
“你發現了沒有?
蓮姐剛才好像正在唉聲歎氣欸。
”
坐在車上裝了數小時乖乖女的竺清月,這會兒似乎終于忍不住了,像大号玩偶那樣軟綿綿地貼過來,一邊親親熱熱抱着林星潔的手臂,一邊笑呵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