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5死亡

　　深夜。

　　瑪薇絲并沒有入睡，而是守在辦公桌旁，處理着一沓絕密文件。她沉吟良久，終于在末尾處簽印，遞給了H。

　　H無聲地行禮，轉身走出了房門。門外，幾個人早已等候多時，也一同匆匆離去。

　　此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瑪薇絲看了一眼号碼，立即按下了接通鍵：“他怎麼樣？”

　　“情況很不好。”R的聲音異常嘶啞，沉默了片刻，才說下去，“他想見您一面，這是他唯一的心願，請務必”

　　瑪薇絲打斷他：“我馬上到。”

　　R正要挂上電話，瑪薇絲輕聲說：“R，請你記住，這是一場意外，不要過于責怪自己。”

　　電話那一端傳來壓抑到極低的哽咽，随後中斷。

　　瑪薇絲走進房間的時候，亞當斯正在等她。

　　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挂滿了儀器。由于失皿過多，他臉上幾乎看不到皿色，卻依舊保持着熟悉的笑容：“晚上好，瑪薇絲。現在是淩晨三點，也是我們婚後的第一個夜晚。我想過很多次此刻的場景，沒想到會是現在這樣。”

　　瑪薇絲沒有反駁他關于“結婚”的玩笑，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你還好嗎？”

　　“坦率地說，不太好。”他擡了擡手，向她展示從手腕到兇口處連着的幾十根管線，“P那一刀很準确，穿透了心髒。我能活到現在是個奇迹，據說這短短幾個小時的搶救，足以讓人類的醫學史增加幾十頁。可我自己知道，這和‘醫學奇迹’沒有太大關系，而是因為”

　　他頓了頓，似乎在開玩笑，又似乎非常認真地說了一個字：“愛。”

　　瑪薇絲皺了皺眉頭。

　　亞當斯笑了：“我在彌留之際想到，絕不能和A那個渾蛋一樣，結婚不久就撒手而去，讓你再守寡十幾年。于是，我從死神手中掙脫，勉強支撐到了現在—這可真是愛的奇迹啊。”

　　瑪薇絲沉默了片刻：“R說你想見我？”

　　他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難道，這時候你不該守在我身旁嗎？我可是為了救你才受重傷的。”

　　瑪薇絲：“如果沒有别的事，我就告辭了，明天再來看你。”雖然這樣說，卻并沒有真正動身，隻是提醒他适可而止。

　　亞當斯隻好收斂了調侃的語氣：“那張退位诏書，想必被你銷毀了吧？”

　　瑪薇絲：“是的。”

　　亞當斯：“真遺憾，我想讓你再簽一次。”

　　瑪薇絲的語氣溫柔而堅決：“我說過了，這不可能。”

　　他臉色嚴肅起來：“瑪薇絲，那卷錄影帶，随時會被卓大公公之于衆，之後會有什麼後果，你應該比我清楚。二十年前，因為種種原因，人民把你推上了王座，但當他們發現你和想象中的不一樣，也會毫不猶豫地毀掉你。之前的愛和敬仰有多深，此刻的恨就有多深。P的行為就是證據。何況，你也為這個國家操勞了二十年，現在SEVEN的威脅解除了，你應該享受人生了。無論妮可還是芙瑞雅，都已經長大，足以擔負起國家的重任。這頂王冠，你遲早會交給她們的，不是嗎？”

　　瑪薇絲依舊不為所動，淡淡微笑着說：“亞當斯閣下，這些理由，你已經說過一遍了。”

　　他歎了口氣：“你應該明白，我這樣做是為了保護你。如果你不信任我，以為我會從中謀利的話，我可以和你一起退位。”

　　瑪薇絲看了他一眼：“哦？亞當斯閣下，這可不像你的風格。”

　　他并不在意她語氣中的譏嘲，誠懇地說：“我是認真的。在彌留的瞬間，我回顧了自己的一生。因為看到了光芒，從南方的小農場出走，跨過了千萬裡，最終站到了離星辰最近的地方。财富、名譽、權位，無求不得。如果說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對你我很抱歉，讓我們之間走到了這一步。”

　　他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瑪薇絲，我最多不會超過三個月的生命了。”

　　瑪薇絲微微一怔：“什麼？”

　　亞當斯：“R和格蕾本來想瞞着我，但不幸被我聽到了。不過，這樣也不錯。”

　　他注視着瑪薇絲，目光中有少見的溫柔：“我不是一個心志堅定的人。其實我内心中一直很害怕一件事。怕對你的愛不能堅持到最後。但現在，我坦然了。我可以說，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我仍然沒有改變心意。”

　　瑪薇絲陷入了沉默。

　　“還記得多年前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和你去新西蘭的草原上開一個農場，養一群綿羊，種一畦卷心菜。早晨的時候，戴着棒球帽的郵差會将報紙筒扔過門栅。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做你孩子的父親就是這樣。”

　　他靜靜地看着她：“在我最後的時間裡，你能實現我的這個心願嗎？”

　　瑪薇絲沒有回答。她回想起二十年前的一幕，那時，他說過同樣的話。帶着脅迫、調侃和譏嘲。

　　那是黑暗的一夜，她從此帶上了生命中最大的污點，至今難以洗清。

　　但現在，他重複它的時候，卻帶着忏悔與希冀，無比真誠。說完這段話，他仿佛也耗盡了所有的力量，輕輕依靠在床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四周，簇擁着價值無數的儀器，它們在黑暗中發着幽微的光澤，仿佛要将他埋葬。不斷變換的數字與圖像，記錄着消逝的分秒，仿佛一場漫長的倒數。

　　瑪薇絲眸子中有隐約的光芒閃動，卻最終搖了搖頭。

　　他的笑容有些苦澀：“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瑪薇絲握住他的手，同樣真誠地說：“我原諒你，發自内心。但我不能接受你的要求。因為，這個世界還需要我。”

　　她的意思很明白。卓大公有公布錄像的企圖，就意味着這個世界遠未和平。兩族大戰結束後，人類的分裂之戰随時都會開始。她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離開，去安享所謂太平。而第一大區的情況也遠比第二大區複雜。第一繼承人妮可，遠不如格蕾蒂斯深孚衆望。而她的兄長查理曼親王，仍然觊觎着王位。此時退位歸隐，是冒着将國家陷入内亂的風險。

　　亞當斯看着她，神色極為複雜，終于還是笑了笑：“不出意料的答複。你總是這樣無情。”

　　瑪薇絲将他手上的日之印章脫下，和自己手上那枚做了交換：“亞當斯閣下，日之印章是國家重器，下一次，請不要再用它開玩笑了。”

　　亞當斯沒有阻止，隻是有些自嘲地說：“不。我堅持我們的婚姻有效，隻不過，現在又離婚了而已。”

　　瑪薇絲忍不住破顔一笑。她躬下身，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再見了，亞當斯大公。如果要向我證明你心意堅定，就請多堅持一下，直到三個月、三年，甚至三十年以後吧，我相信，你能做到。因為，你有‘愛的奇迹’。”

　　亞當斯不再說話，一直目送她離開房間。

　　他的臉色漸漸變得陰沉。

　　瑪薇絲的車隊剛要出發，Rafa匆匆趕了過來。

　　他頭發淩亂，雙目發紅，一見到瑪薇絲，就單膝跪了下去：“陛下，就在剛才，他的病情突然惡化，已經”

　　瑪薇絲一驚：“你說什麼？”

　　Rafa擡起頭，目光悲痛欲絕，一字一頓地說：“亞當斯閣下已經已經去世了！”

　　瑪薇絲臉色一變：“不，這絕不可能！”

　　“陛下！”Rafa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悲咽，似乎要驚醒她，又似乎隻是為了驚醒自己。他垂下頭，淚水緩緩從臉上滑落：“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吧。”

　　瑪薇絲眉頭緊皺，轉身向病房走去：“不可能，帶我去看他。”

　　Rafa攔住了她：“陛下，恕我冒犯格蕾蒂斯小姐現在非常難過，她可能不太願意看到您。”

　　這句話不難理解。格蕾蒂斯一定以為，是因為她的無情拒絕，才讓亞當斯大公病情瞬間惡化，撒手人寰。

　　瑪薇絲沉默了，她的确無法在這個時候，去面對格蕾蒂斯。

　　Rafa緩緩起身，向她深鞠一躬：“夜深了，您請回吧。行刺事件的後續，還急需處理。他的葬禮，也要等您主持。”

　　瑪薇絲沒有動。

　　Rafa恭敬地行禮辭别，轉身離去。

　　瑪薇絲目光投向病房，臉上露出沉思的神情。她身旁，沉沉夜色籠罩着大地，四周的樹葉發出一陣沙沙的鳴響。

　　瑪薇絲回到宅邸時，天色已經破曉。H已經在大廳中等候多時。

　　他并沒有跟随瑪薇絲去探訪亞當斯大公，而是執行了一項絕密任務。這項任務早已開始籌備，人員都已布置妥當，隻待女王簽署後，就可以立即執行。

　　必須由H親自帶隊，也證明了這機密的級别到底有多高。

　　H恭敬地行禮向她：“人已經帶來了。如您所願，沒有驚動其他人。”

　　瑪薇絲點了點頭：“讓他進來吧。”

　　片刻後，一個人影出現在房間裡。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禮服，手中握着一根白色的手杖，緩步走到瑪薇絲面前。

　　查理曼親王。女王的親哥哥，與女王一樣，保留了皇室稱号的皇裔。

　　他的臉色有一些憔悴，卻依然帶着微笑。

　　傀儡騎士的身份被妮可揭穿後，他預感到大勢已去。假意稱病，退居到蘇格蘭鄉間的一棟秘密莊園。莊園地點極為隐秘，安保極度周全，本是隐修會的據點之一。次日清晨，他将在親信的接應下，逃亡到非洲。

　　沒想到，還不待他有所舉動，H就已率人出現在他面前。

　　瑪薇絲反應如此迅速，布置如此周全，讓查理曼始料未及。但當這一刻來臨時，他卻表現出了一個王室成員的從容。既沒有過分驚慌，也沒有做無謂的抵抗。他隻提了兩個要求。第一，不能驚動克莉絲塔以及其他無關的人。第二，給他時間讓他換上正裝。

　　H答應了。這本來也是女王的意思。

　　在一行人禮數周全的“護送”下，他跟随H前往女王的行宮。走入内室的一刻，他想到了二十餘年前的一幕：自己政變失敗，也是這樣被重兵看管，來宮中“朝見”自己的妹妹。

　　那一次，他不得不交出了王冠，這一次呢？他是不是應該交出自己的性命？

　　真是一種奇妙的輪回。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H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警惕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瑪薇絲坐在椅子上，神色頗為複雜。她輕聲說：“H，你先退下，我想單獨和他談一談。”

　　H有些猶豫。今天下午剛發生了一起暗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實在不願再次将女王一個人留在危險的地方。誰也不能保證，查理曼親王不會做出困獸猶鬥的舉動。

　　瑪薇絲看出了他的疑惑，微笑說：“沒關系的，我隻是想和我的哥哥聊一下家常。也請你相信，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H點了點頭，躬身退出。他從不質疑女王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