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實在很想找個借口推辭。
不隻因為她一直有心避開席臨川,更因為……上元節的節日意義,她還是清楚的。
古時未婚男女可以自由相見的節日之一,看花燈吃小吃,大是有點“情人節”的味道。
相比之下,在二十一世紀時被炒作成“中國情人節”的七夕都得靠邊站。
她都清楚,席臨川不可能不清楚。
紅衣心裡一個勁地念叨着:這樣……不太合适吧……
“我得……幫着收拾竹韻館。”她找了個自以為無可反駁的理由。
席臨川一語就頂了回來:“我問過翁主了,她說今晚沒什麼要你親自做的事情,許你歇着。”
“……”紅衣啞了啞,一颔首,“哦,那我就想早些睡了,這幾天很累……”
他“嘎嘣”回了一句:“你今天睡了一下午。”
……
最終,紅衣心存悲戚地随着他出了房門。
實在是一時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了,又當真不敢跟他來硬的――縱使她已然脫籍也耐不住他在侯位,萬一他生氣了真要做些什麼,比如把她擱回賤籍去,她就沒地方叫苦了。
彼時正廳中尚還熱鬧着。有賓客同謹淑翁主交談,贊賞不斷;也有索性多留一會兒點菜用餐的,又熟人不少,觥籌交錯,聊得好不熱鬧。
席臨川從側門走進來時,引得正廳了驟然靜了一瞬。
那邊立刻便有個氣質不凡的公子起了身向他一揖:“久聞将軍大名,不若同飲一杯?”
“不了。”席臨川回得平淡,睇了眼身側的紅衣,循循笑道,“難得上元,有事要做。”
那位公子一啞,看看席臨川又看看紅衣,眸中生出幾許了然。
席臨川也不再多言,朝他略一颔首,便又繼續向外走去。
廳中衆人看着那一俊郎、一纖瘦的身影從門口消失,靜了好一會兒,可算有了點動靜。
“冠軍侯這是……”細品着道出的話語帶着點笑意。
另一個聲音輕一咳嗽:“甚好,甚好。”
點到即止,在座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縱使懷揣好奇也不能當真議論個沒完。就此便都是心中了然的神色,又繼續吃菜品酒,續上片刻前談及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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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坐在馬車裡,目不轉睛地看着席臨川的泰然自若,自己則忍不住地往後縮。大是希望自己背上有個蝸牛殼,趁他不注意慢慢地縮進去然後扣在地上,任他在外面怎麼敲殼也不出來。
一路上都在腹诽,哪有逼人“出去走走”的?這事若不心甘情願,兩人同走一路得多别扭……
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馬車停住間微微一晃,席臨川睜開眼,銜笑看向她:“下車吧。”
紅衣渾身一哆嗦。
他已然揭開車簾徑自下了車,她嘴角搐了搐,知道就算不情願也不能在車裡坐一晚上,隻好顫抖着下了車。
擡眸遠眺,各色花燈延綿了好遠,好像一塊巨大的彩色錦緞鋪在眼前,光彩奪目得直讓人眼暈。
席臨川深吸了一口氣,側眸悄悄看了紅衣一眼,心中感覺比面對赫契的千軍萬馬還要緊張。
先随處走了走。
席臨川很快就發現這不是個法子,她始終比他慢上一兩步――這距離真是維持得恰到好處,說話不方便,又确實是“同走”。
沉悶又維持了一會兒,不遠處傳來一陣叫好聲,席臨川側首看過去,眼中一亮。
“紅衣。”他笑道,聽得後面低低地應了一聲,伸手一指,“你看!”
紅衣循着看去,那邊好像有類似于現代遊樂場中常見的遊戲――射箭換獎品。
那攤位兩邊挂了幾十隻花燈,花樣各不相同。每隻下面都挂着個紙錢,标着編号。遠處置着一塊邊長約有兩丈的大木闆,闆上毫無規律地也貼着編号,每個編号下都畫着一枚櫻桃大的紅色原點,顯是射中了那原點,便能拿走對應的花燈。
一路幹逛也是尴尬,還不如找些事做。紅衣便先行提步向那邊走去,席臨川一笑。
恰好正有人持弓射劍,穿的是尋常的裝束,但腰上别着繡春刀,是個禁軍。
紅衣扯了扯嘴角:禁軍來玩這個,算欺負人吧?
十文錢三支箭,旁邊圍觀的人不少,那禁軍噙着笑拉滿手中的弓,動作帥氣姿勢标準。
“咻――”地一箭飛出。
沒中。
旁邊一陣喝倒彩的聲音。
那禁軍好一陣尴尬,皺了皺眉,從攤主手裡接過下一支箭。
“嗖――”
又沒中。
旁人沒注意到那柄繡春刀則罷了,紅衣這知悉對方身份的都看傻了:禁軍射箭這麼沒準?這是花錢買官了不成?
最後一箭。
那禁軍屏息專注地瞄準了半天,終于眉心一跳放了箭……
還是沒中。
十文錢白花,一個燈都沒有。
一片籲聲中,紅衣聽得耳邊一聲笑問:“有喜歡的燈麼?”
她一愣,當然知道他要幹什麼,立刻道:“沒有!”
“那,我可自己挑了。”席臨川低一笑,視線挪開,在兩列的燈上風别一劃,叫了那攤主過來,“有勞幫忙看一眼,左邊第四個是什麼?”
那攤主當即去看了,笑着回道:“丁酉。”
席臨川便看向那塊木闆,很快就找到了寫了丁酉的那張紙。位置略偏了些,他啧了啧嘴,摸了十文錢出來給攤主:“有勞取箭。”
圍觀的人群自覺地讓了一讓,将他讓到方才那禁軍射箭的地方。席臨川接過箭尚未搭弓,感覺衣袖被人一扯:“将軍……”
紅衣睇了眼那箭尾,當着攤主的面沒有直言。
席臨川一笑:“看見了。”
怪不得燈市開了這麼久還兩邊花燈滿滿的呢,合着是箭都少根尾羽。如此一來,影響了平衡,能中靶才怪――現代時去歡樂谷見到的箭也是這樣。
如此一比,合着這欺詐手段千百年來就沒變過,紅衣看向席臨川的神色不禁悲憫起來:箭已接過,錢已付過,臨場放棄丢人,但這個玩法……神也射不中啊!!!
她心裡吐着槽,眼前的席臨川已然搭了弓,偏這時人群中傳來個少女驚喜的聲音:“呀!那是骠騎将軍?!”
人群中一片愕然驚呼。
“……”紅衣心裡一陣顫抖,連席臨川面上都一黑。
紅衣痛苦地望着他:這回丢人是丢定了。
毫無防備的,席臨川原以拉滿弓的雙臂松了勁,回身一遞:“你來。”
……?!
紅衣整個人都震驚了:你就是要給自己解圍,也沒有這麼拿旁人來解的吧?!你反應太快了點吧!
雖說她一個姑娘……射不中很正常,并不丢人吧……
紅衣面容僵硬地慢吞吞接過弓箭,暗自咬着牙看看席臨川,然後暗自咬着牙準備拉弓。
一雙手握了上來,一隻握在了她持弓柄的左手上,一隻搭在了她正要拉弦的右手上。
耳邊傳來的氣息溫溫熱熱的,有點微癢,竄得紅衣臉上驟紅。
周圍不同角度傳來幾聲訝異的低呼:“将軍……!”
而後又有聲音不甘地嚷道:“我也要射箭!!!”
紅衣已經完全做不出反應了,雖則因這般“遭人圍觀”而有些不舒服,又隻能對那些或嫉妒、或憤恨、或吃驚的粉絲尖叫置若罔聞,腦中發着懵,覺得雖有思想但身體已然不受思想控制,完完全全地在任他擺布。
她手中的弓弦拉到了耳邊,纖指被弓弦勒得微疼,隻覺得他的力氣真大,繼要控制着她的手又要助她拉滿弓,完全不費力的樣子。
“高一點。”席臨川一邊把着她的手,一邊聲音輕輕地道,“嗯……右偏一點。”
紅衣木讷地照辦,那低音一沉:“松。”
她似乎未及多想,就與他同時松開了手。羽箭從寒風中飛速穿過,“铛”地一響……
短暫的沉寂後,人群一陣沸騰。
“丁酉。”席臨川挑眉看向那攤主,那攤主面色微白地摘了那花燈給他。
席臨川拎着燈遲疑了一會兒,看看周圍又看看紅衣,而後向旁邊一“圍觀群衆”颔首笑道:“可否幫拿片刻?還有兩支箭……”
要搭弓射箭,沒空拿着。
那原本眼看着他在眼前還能強作鎮定的姑娘登時扛不住了,怔然望一望他,哆哆嗦嗦地伸手接過:“好……”
這反應當真跟紅衣在現代時目睹過的粉絲見偶像如出一轍。
“你真的不自己挑盞燈?”席臨川語帶慫恿地笑問,紅衣默了一會兒,擡頭掃了一圈。
目光落在一隻燈上,她數了數,問那攤主:“從那個紅的開始,左數第六個,是什麼?”
攤主過去看了看,告訴她:“壬辰。”
席臨川先她一步在木闆上找到了這兩個字,淡聲一笑,又扶着紅衣一同執起弓來。
周遭安寂,衆人皆等着再度一睹骠騎将軍的神射功夫,卻見他手上稍稍一頓,暫且松了力。
手在懷中一探,他摸了個扳指出來遞給紅衣:“喏。”
防勒手神器……
紅衣輕聲道謝後接過,套在右手拇指上,明顯覺出大了一圈。
那一環涼意将他手上溫度襯得更明顯了。她感覺臉上熱得更厲害,連心跳都被這陣熱意激亂了。偏生他仍舊平心靜氣,一呼一吸均勻極了。
“嗖――”一箭放出,“铛”地又一響之後,那攤主掃了一眼便哭喪着臉去摘下花燈。
忽地又一聲疾風掠過,衆人詫然望過去,見那一箭同樣正中那枚紅點,與席臨川剛射出去的箭一上一下,隻差了半指寬的距離。
“誰啊――”人群一陣騷動,人們紛紛張望着,想知道是誰有意來搶骠騎将軍的風頭。
紅衣與席臨川也一同看去。
數丈外的一幢小樓上,隐約能見一女子的身影。紅衣似能覺出她對席臨川笑了一下,而後便轉過身,從窗邊消失了。
周遭響起低低的議論,均是好奇那人是誰。片刻後,便見那姑娘從樓門處走了出來,有四名婢子随着,迤逦而至。
“許久不見将軍,今日倒巧。”那女子噙着笑,聲音清亮,言罷視線轉向紅衣,打量一番,同樣客氣,“這位姑娘倒瞧着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