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李政這是什麼意思?
這樣貴重的東西,居然被他當成緻歉的禮物,随意送出去了?
不過,這确實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前世她砸耳铛的玉鎮紙,都是他主動遞上來的。
他就是這種人,柔情蜜意中,不動聲色的奪人性命。
那雙白玉耳铛正在鐘意指尖,瑩潤剔透,她垂眼看了會兒,卻覺得它們漸漸跟前世那杯斟酒重合。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同樣的錯誤犯兩次,下場再慘淡,也沒有任何值得同情的地方。
鐘意下了床,将那雙耳铛收起,随手擱進了櫃子裡。
燈火熄滅,她合眼睡下。
……
秦王歸京半月,京中風雲變幻,東宮一黨惴惴不安,屢次上疏皇帝,以獻俘禮畢為由,請送秦王歸藩。
對此,皇帝始終沒有正面回應,然而在時下規制之下,這已經是最明确的回應了。
這樣暧昧的态度,愈發使得人心浮動,十一月二十七日,禦史唐勉進萬言書,言辭犀利,直斥秦王無禮,失君臣之倫,不可留神京,皇帝雷霆大怒,貶唐勉于永州,朝臣一時不安起來。
……
朝廷的事情,是妨礙不到鐘意的,燒尾宴便在十二月初,有些東西,她也該備着了。
這日下午,崔氏往青檀觀去看她,順便也送些日用東西,鐘意見她身邊侍女皆面帶笑意,心下狐疑,道:“可是有什麼好消息?怎麼也不同我講。”
崔氏有些羞窘,輕咳一聲,她身邊嬷嬷卻笑道:“居士聰慧,一猜便中,可不是有好消息了。”
鐘意略一思忖,反應過來,又驚又喜:“阿娘有了好消息嗎?”
“你快低聲,”崔氏羞得不行,面頰微紅,拉她進了内室,方才道:“你大哥膝下有成哥兒在,你二嫂前不久才診出身孕,都是做祖母的人了,還跟兒媳婦趕在一起……好不丢臉。”
鐘意笑道:“這有什麼丢臉的?夫妻缱绻,别人想羨慕還沒有呢。”
崔氏今年三十六歲,常年養尊處優,面容同二十幾歲的少婦沒什麼區别,又有人專門照料身子,再懷一個,也不奇怪。
崔氏有些羞窘,又怕女兒多想,握住她手掌,溫聲道:“即便再有孩子,阿意也是我的心頭肉。”
鐘意心知母親是怕自己因這孩子而傷懷,搖頭笑道:“這也是我的弟妹,我是姐姐,原就該疼它的。”
前世父親去世,母親大受打擊,沒多久祖母也去了,她作為當家主母,強撐着打理喪事,好容易安生了幾年,女兒又出了那麼一檔子事……
面前的母親容光煥發,眉目含笑,同前世截然不同,鐘意心裡滿是對未來的期許,于她而言,這孩子來的正是時候。
“阿娘也是,”鐘意忽然反應過來:“前幾個月最要緊,怎麼還出門呢。”
“我想自己告訴你,”崔氏溫柔道:“叫别人說,像什麼樣子?”
她眉宇間都是母親特有的慈愛,鐘意看着,忽然想到另一處去,打發侍女們退下,悄聲道:“阿娘,我有件事情問你。”
崔氏見她如此謹慎,心中一動:“何事?”
鐘意低聲問:“何皇後家中,可有與她年紀相仿的姐妹?”
崔氏略經思忖,搖頭道:“并沒有。”
鐘意怔住:“沒有嗎?阿娘再仔細想想。”
她這幾日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對勁兒,李政明明有真的山河珠,為何要送一顆假的過去?
他不知道一旦出了纰漏,會叫何皇後大失顔面嗎?
再加上前世何皇後一力支持太子的做法,鐘意覺得,這對母子之間,可能有些常人不知道的秘密。
至于生的相像,假使李政的生母,原本就同何皇後生的很像呢?
“真的沒有,”然而崔氏想了想,還是道:“何夫人是皇後之父的原配,隻有一個女兒,便是何皇後。”
鐘意思緒一轉:“庶妹呢?”
“你糊塗了,”崔氏壓低聲音,道:“何皇後便是何家長女,她降生沒多久,父親便去世了,哪來的庶妹?别說庶妹,連堂妹都沒有。”
她肅了神情:“你到底想問什麼?”
“我覺得,”鐘意見左右無人,方才低聲道:“有沒有可能,秦王不是皇後生的?”
“你怎會這樣想?”崔氏詫異極了,随即笑道:“秦王确是皇後之子無疑,我親眼所見,怎會有錯?”
鐘意難以置信:“親眼所見?”
“那是初九宮宴,你祖母身體不适,未曾出席,太後便将我叫道身邊說話,那位置離皇後很近,”崔氏目露回憶之色,徐徐道:“她發作的突然——要知道,估摸着日子,皇後原該正月十五臨盆的。太後吓了一跳,我也驚住了,趕忙扶她進了内殿,又遣人去請陛下。”
鐘意的心有些亂了:“阿娘,你親眼看着皇後生下秦王的嗎?”
“太後留在内殿,我也陪着,秦王出生後,我還看了一眼——你不要用這樣懷疑的眼光看我,”崔氏斜她一眼,道:“我那時已經生了你大哥,孩子是不是剛出生的,必然分辨的出。”
鐘意心思一轉:“阿娘,你确定那人是皇後嗎?”
“你傻了不成。”崔氏擡手敲她額頭,無奈道:“我好歹也是國公夫人,每逢宮宴,便能見皇後一回,再則,即便我認不出,難道何夫人這個母親也認不出女兒,那麼多命婦都認不出皇後?”
鐘意輕輕“哦”了一聲。
“好了,這話也就跟我說說,别人面前不要提,”崔氏叮囑她:“聽見了沒有?”
鐘意輕輕應聲:“知道了。”
……
這場燒尾宴,鐘意隻請了幾位宰相,又叫越國公和閻立本這兩個親眷作陪,她原是想叫哥哥們也來的,然而轉念一想,輩分上不合适,便作罷了。
設宴借了青檀觀的地方,益陽長公主必然是要列席的,不過這也好,席間若隻鐘意一個女郎,未免有些尴尬。
席位都是排好了的,人手也是越國公府準備,舅舅崔東閣聽聞後,專程送了個擅于切脍的廚子過去,叫諸位宰輔一品時鮮。
越國公與閻立本是一起到的,還額外帶了位客人,益陽長公主一見便笑了:“立本的畫技入神,登善書法遒勁,亦是英才,二人齊聚,當真難得。”
褚遂良笑着施禮:“長公主謬贊,我怎麼能同立本相提并論?”
越國公是鐘意父親,閻立本是她舅父,他們帶一位客人來,她自然不會驅逐,吩咐人再備碗筷桌椅與一應制物,不多時,等幾位宰相俱至,便吩咐開席。
酒是洛陽紅,脍是梨花白。
切脍最好的材料是鲫魚,廚子動作快如風,疾如電,但見刀影連閃,面前盤中便是薄薄覆了一層魚肉,當真是青魚雪落鱠橙虀。
幾位宰相皆非凡輩,言談之間,鐘意頗有所得,英國公李績奉命編撰《唐本草》,席間道:“我聽聞居士藏書甚多,近來頗好醫典,若是便宜,怕要來求借些。”
“醫者活人性命,大功德也,哪裡用得上求字?”鐘意笑道:“今日宴罷,我便叫人收拾出來,送到國公處。”
時下典籍多半把持于世家大族之手,這也是他們最重要的傳承之一,若要世家拿出來,當真比登天還難,有些奇珍古籍,千金也換不得。
英國公這些時日在世家那兒碰足了釘子,聽她應得痛快,心中敬佩,擊節贊道:“居士氣度,不弱須眉。”
房玄齡笑道:“不如此,安可稱宰輔?”
“今日委實盡興,”益陽長公主環視左右,撫掌笑道:“大唐七位宰相聚在,又有擅書畫者,何妨撒墨紙上,共留此日?”
衆人含笑稱善,于是令人備筆墨紙硯,閻立本作畫,褚遂良題字,珠聯璧合,房玄齡、杜如晦、李績、何玄、王珪、魏徵與鐘意,七人各取印鑒,覆于紙上。
畫上墨迹微濕,鐘意吩咐人盯着晾幹,笑道:“我今日做東道,這畫便昧下了,改日拿去狐假虎威,也是好大威風。”
衆人笑道:“但管拿去。”
……
禦史唐勉因彈劾秦王觸怒皇帝,被貶永州長史,便是今日離京。
背了行囊,他辭别親友,到城門處,卻遇上了一位故人。
“秦王殿下,來此有何貴幹?”唐勉停下腳步,道:“看我有多落魄麼?”
“來送唐長史,”李政下了馬,道:“永州路遠,路上小心。”
唐勉看他一眼,轉身離去,沒幾步,又回過身來,道:“陳周保舉大郎做朝議郎,我知他是殿下的人,不願受你恩情,已經留信,叫他推掉了。”
“令郎才幹足堪勝任,”李政将缰繩遞與侍從,示意他走遠些,方才道:“長史若因你我私怨,令他推辭,未免有失公允。”
“王爺這算什麼,”唐勉冷笑道:“施加恩惠?”
“都不是,”李政道:“就事論事而已。”
他平視唐勉,道:“長史彈劾我,并無私心,是為大唐千秋計,恪盡禦史職守而已,我安能生怨由之心?施加恩惠,更是無從說起。”
唐勉聽罷,目光有些複雜,頓了頓,道:“我并非東宮一系。”
李政道:“我知道。”
唐勉定定看着他,道:“即便王爺善待我的家人,他日再為禦史,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加以彈劾。”
“太子是儲君,我是臣,”李政道:“你不過盡應有之分,何罪之有。”
“王爺,有時候,婦人之仁是要不得的,”唐勉咳了起來,手掌輕拍兇口,好一會兒,才安穩下來,繼續道:“他日未必不會反噬自身。”
“你把這叫做婦人之仁嗎?”李政笑了:“我厚顔自诩,把這叫做心兇坦蕩。”
他正色道:“你我不合,是因政事相争,而非私仇,何必非要你死我活?假使朝臣皆如此行事,時日一久,朝堂風氣也就壞了,天下必将動亂。”
唐勉聽得默然良久,道:“也許将來,王爺會後悔的。”
“不會。”李政道:“石勒暴肆,唯有一言深得我心。”
“大丈夫行事,當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他揚眉而笑,聲氣坦蕩:“終不能如曹孟德、司馬仲達父子,欺他孤兒寡婦,狐媚以取天下也。”
皇太子睿早立,按舊制,其餘皇子便該離開長安,往封地之官,别的皇子都沒例外,唯有李政被皇帝偏愛,許其留于長安。
這顯然不合禮數,朝臣多次上谏,卻都被皇帝否決,時間久了,也就沒人再提。
李政自幼聰敏,性情果決,最為肖似皇帝,這使得皇帝愈發喜愛這個兒子的同時,也愈發放縱了他,滿宮上下,竟沒人能降住他,時日一久,便生了禍事。
他跟泾陽候世子起了争執,失手把人給殺了。
那是侯府世子,而非仆婢之流,事情鬧得太大,皇帝也回護不得,令人厚葬世子,又加恩泾陽候府,至于所謂的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誰敢真叫皇帝的寶貝兒子償命?
但不管怎麼說,李政在長安是待不下去了,朝臣與皇後接連上奏,皇帝終于松口,叫李政去了封地,一年到頭隻能回京兩次,才算将這茬給掀過去了。
越國公府跟皇家有親,但遠沒有看起來親近,太上皇膝下有二十二位皇子、十九位公主,皇帝膝下也有十四位皇子、二十一位公主,皇子娶妃,公主下嫁,外戚姻親加起來,太極殿都裝不下,這樣的情況下,更别指望鐘意能在李政歸京的時候,跟他見上一面了。
現下遇見,認不出才是正常的。
所以鐘意也隻是斂了下眉,道:“尊駕又是哪位?”
李政靜靜看着她,不知在想什麼,片刻之後,忽然笑了。
他道:“我是李政。”
“原是秦王殿下,”鐘意适時露出一點訝異:“半夜三更,殿下不回武德殿歇息,怎麼到這裡來了?帶路的侍從該打。”
“原是想來探望益陽姑姑的,”李政道:“不想走錯地方,驚擾了居士。”
他在撒謊。
誰家侄子會在返家當晚,喝過酒後,跑到城外的道觀裡探望姑姑?
太後召益陽長公主入宮,還留了晚膳,他若有心,早就該知道的。
更别說這所謂的探望,既沒有驚動觀内護衛,也沒有到正确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