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林堅駕駛飛車早早趕來,等着接洛蘭去皇宮。
洛蘭對人向來冷淡,但當年父親去世後,母親帶着葉玠和她離開奧米尼斯星、搬去藍茵星時,林榭将軍親自護送,跑前跑後地幫忙,這份情不能不記。
洛蘭坐進飛車後,禮貌地笑笑:“麻煩你了,謝謝。”
林堅微笑着說:“應該的。”
洛蘭再不知道能說什麼,看向窗外,俯瞰着皇宮的景色。
林堅也不是個多言的人,一路沉默地把洛蘭送到葉玠的辦公室。
洛蘭本來想和葉玠商量檢查身體的事,沒想到會客廳裡已經坐滿人,都穿着軍服,肩章上有璀璨的金星。
葉玠為她介紹:林樓将軍、闵公明将軍……
洛蘭知道這些人都是軍隊的重要将領,是葉玠倚重的心腹,按捺着性子和他們一一握手寒暄。
一直到中午吃午餐時,兩人才有時間單獨相處。
葉玠看着下午的工作安排,叮囑她要注意的事項:“下午要見的是政府各部門的負責人,這些人都是民選的官員,和軍隊的将領很不同……
“葉玠!”洛蘭再忍不下去,打斷了他的話,“我要檢查你的身體。”
“不着急,先見完……”
“你不檢查身體,我什麼人都不會見。”
“不要任性。”
洛蘭盯着葉玠,态度強硬,“既然你擺出一副交托後事的樣子,至少要讓我知道你到底還能活多久。”
兩人隔着餐桌對峙了一會兒,葉玠屈服了,“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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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玠帶着洛蘭去了他日常居住的官邸。
寬敞寂靜的大廳裡,除了機器人,隻有一位洛蘭認識的女性。
葉玠介紹:“清初,我的管家。”
清初膝蓋微彎,對洛蘭行屈膝禮:“公主殿下。”
她穿着白色的長袖襯衣、黑色的鉛筆裙,棗紅色的頭發編成辮子,環盤在頭上,臉上挂着恰到好處的笑容,十分利落幹練。
洛蘭淡然地說:“你好。”
時光真是一把鋒利的刀,把人雕刻得面目全非。
當年咋咋呼呼的清越,最讨厭異種,卻成了異種的船長;當年溫柔随和的清初,最不操心,卻成了要事事操心的女管家。
葉玠微笑着說:“她不算聰明,但很忠心,你可以放心用。”
洛蘭從葉玠的話語中察覺到一絲異樣,不禁仔細盯了清初一眼。她笑容未變,就好像完全沒聽到葉玠在說什麼,可眼中透着隐隐哀傷。
洛蘭心裡咯噔一下,明白了葉玠重用她的原因——她知道葉玠的秘密,卻依舊尊敬忠誠。
葉玠的書房裡有一個暗藏在牆壁裡的升降梯。
乘坐升降梯,可以到達地下。
升降梯門打開後,映入洛蘭眼簾的是一個寬敞開闊的空間。
正中間有一個基因鍊形狀的螺旋形種植區,吸皿藤沿着參差錯落的銀色金屬架攀援而上,直達天頂,像是一道紅色的瀑布,傾瀉而下。
種植區四周是一個個房間,藥劑室、治療室、觀察室、化驗室……房間裡放着各式各樣最先進的實驗器材。但是,洛蘭一眼就看出這個實驗室已經很久沒有人使用。
葉玠說:“這是我為安教授建造的實驗室,四個月前他去世後,就沒有人用了。”
“安教授沒有死?”其實,洛蘭吃驚的是安教授竟然會和葉玠在一起。
葉玠淡淡說:“殷南昭都沒有讓我死,怎麼會讓他死?金蟬脫殼的把戲,正好把所有研究資料銷毀,不落入楚天清手裡。”
和洛蘭猜想的一樣,小雙子星上安教授的實驗室是他自己炸毀的,借機逃脫。
葉玠看似若無其事,實際一直用眼角的餘光觀察着洛蘭。她對“殷南昭”三字沒有任何反應,連一絲表情變化都沒有,就好像完全不認識。
“這些年,安教授一直跟在我身邊,算是我的私人醫生,一邊照顧我的身體,一邊繼續做研究。”
洛蘭心情沉重地走到種植區,盯着攀援在銀色基因鍊上的吸皿藤。
既然安教授特意帶了吸皿藤出來,看來他已經研究過吸皿藤的基因,卻一無所獲。
葉玠說:“安教授窮極一生,一直在研究如何讓異種基因和人類基因穩定融合,卻到死都沒有成功。”
洛蘭硬邦邦地說:“我是我,他是他!”
“我知道。我從沒有懷疑過你的能力,但科學研究這條路上沒有捷徑,就算是天才,也必須付出非同尋常的努力,經曆無數次失敗,才有可能獲得最後的成功。”
葉玠走到洛蘭身旁,仰頭看着盤旋而上的基因鍊。
人類體内的秘密代碼放大後竟然像是一個交錯旋轉的樓梯,隻不過不是普通的樓梯,而是沒有盡頭的天梯。
葉玠問:“安教授研究了一輩子都沒有成功,你覺得你短短十年就能成功?”
洛蘭倔強地說:“我快了!最多一年,不,半年!”
葉玠溫柔地看向洛蘭,“我的基因随時會崩潰,安教授臨死前說我最多隻剩下一年的壽命。”
洛蘭的瞳孔驟然收縮,手緊緊地拽成拳頭。
葉玠握住她的手,溫和地說:“小辛,我要把一個帝國交給你,要把人類未來的命運交給你。在學習如何做一個稱職的皇帝上,我用了幾十年都沒有完全學會,我們不能把時間浪費在沒有意義的治療上”
洛蘭冷冷說:“我可以不做皇帝。”
“你想讓奧丁聯邦滅掉阿爾帝國後,徹底摧毀人類?”
洛蘭想起曲雲星上楚天清的秘密實驗室,警覺地問:“安教授對你說了什麼?”
“有一次喝了點酒,安教授講起年輕時的事。原來他和楚天清是同一個導師的學生,不但曾經在同一個實驗室工作,還住過同一棟宿舍樓。我問安教授,楚天清讓他失去了一切,他恨楚天清嗎?安教授說他是自作自受,和楚天清無關。”
洛蘭冷冷說:“安教授啟動克隆人實驗的那天,結局已經注定,即使沒有楚天清,奧丁聯邦也會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
葉玠輕歎口氣:“安教授說,楚天清的妻子剛生下楚墨沒多久就自殺了,說是抑郁症,他當年還很詫異,後來明白了,嫁給他們這種人如果不能同流合污,就隻能得抑郁症。他因為做違禁研究,失去了妻子、弟子、名譽、地位、國家,楚天清和他一樣,也為了研究失去了一切,妻子、孩子、朋友、健康、生命。”
洛蘭默然。天才和瘋子隻有一線之隔,安教授和楚天清都既是天才,又是瘋子。
葉玠說:“安教授感慨,他和楚天清都看到了奧丁聯邦的繁衍困境,當他為異種的未來焦慮時,楚天清也在焦慮。不過,他們最終選擇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安教授以為自己瘋狂大膽,楚天清比他更瘋狂大膽,讓他這個對手都不得不肅然起敬。”
洛蘭問:“楚天清選擇了什麼道路?”
她知道安教授秘密進行克隆人實驗,是為了治愈異變,讓異種基因和人類基因穩定融合,但不知道楚天清做了什麼。
她本來以為楚天清隻是為了奪權才研究出激發異變的藥物,但現在看來好像不是。
在安教授這種人眼裡,權力都是短暫的、無趣的,如果楚天清追逐的是權力,安教授不可能肅然起敬。
“安教授不肯說。不過……”葉玠回想起安教授當時半癫半狂的樣子,眼中滿是忌憚,“他又哭又笑地說也許楚天清選的路才對。”
洛蘭皺眉思索。
葉玠的手放在她肩膀上用力按了下,說:“不管楚天清選的是什麼路,隻要把奧丁聯邦摧毀,就能終結一切。”
洛蘭看向葉玠。
葉玠微笑着說:“小辛,我的人生沒有遺憾。年少時我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唯一還沒有實現的願望就是摧毀奧丁聯邦,但我知道你會幫我做到。”
洛蘭一言不發地盯着他,嘴唇緊緊地抿着。
葉玠說:“我們倆的性子都是絕不麻煩對方,你唯一一次求我,就是讓我同意你去奧丁聯邦,我答應了你。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求你,尊重我的選擇。”
洛蘭眼眶發酸,終于讓步:“我答應你,我會好好學習做皇帝,但在不影響你的安排下,你也必須配合治療。”
“好。”葉玠知道這是洛蘭的底限,爽快地答應了。
洛蘭問:“安教授的研究資料在哪裡?”也許,她欠缺的那一小步可以在安教授的研究中找到答案。
葉玠無奈地搖搖頭,曲指敲了她額頭一下,“先跟我去見人,我滿意你的表現了,你才能得到安教授的研究資料。”
洛蘭一言不發,轉身就往外走。
葉玠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掠過黯然,一瞬後,打起精神,笑着去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