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在大康屬于稀有物件,若非這幾年開通市舶司,民間基本無緣得見。是以這套毛筆其實比黃金貴重。
賀綸以為湯媛嫌棄廉價,這才與她細細說明。
湯媛深知此人秉性,此番大獻殷勤,若隻得一兩句敷衍少不得又要出幺蛾子,而她是沒有力氣與他置氣的。于是,她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睜圓了大大的眼睛,一副驚歎神情,又連聲贊歎數句,雖未言謝,但奴婢對主子恩賞的物件表現出的極大熱衷,足以愉悅主子的心情。
賀綸的神情果然越來越溫柔,眉眼都帶着笑意,但那笑意随着她奉承詞句的逐漸匮乏又蓦然淡了下去,繼而轉冷。
“欸,欸……”湯媛沒想到他比女人還善變,一個沒提防,就被他從腿上拂開,好似她是不請自坐的蒼蠅。
賀綸彈了彈被她坐皺的衣擺,嗤笑一聲,“從昨日到現在就像隻鬥敗的瘟雞,你跟賀緘那檔子爛事我是沒心情再聽,反正你們已劃清界限,我再給你兩日時間整理。”
“我跟他早已沒有關系。”湯媛搞不懂他為何總逮着賀緘不撒口。
賀綸冷笑,“你倒是想有,可你沒那個命。其實男人都一樣,得不到才是好的,得到了,他總有一日會想起你是我……玩剩下的。”最後四個字他想收回,但已經入了她的耳。
可他沒有跟女人道歉的習慣,沉着臉負手而去。
湯媛咕哝道,“說不定他還覺得你是我玩剩下的呢。”
琉璃珠簾劈啪作響,完美的掩飾了這句大逆不道的頂嘴。
王府原就是狼多肉少,如今又添兩個美貌極具攻擊力的掌儀,委實令掌寝們渾身不得勁,而昨夜王爺在沿蘭池附近飲酒,據說裴掌儀親自煮了解酒的葛羮送去,就連馮鑫也未加阻攔,可見王爺寂寞,需要佳人陪伴,但不知怎地裴掌儀進去沒多久又離開,還安排路過的萱兒入内侍候。
此舉令充滿敵意的掌寝們不由松動,這才是有職業操守的好掌儀啊!但為啥回回都是萱兒呀?何時才能分給含薇和紫露一杯羹?
依紫露的心性,真想去湯媛那裡上眼藥,可一想到湯媛慣會在王爺跟前擺賢良淑德的譜兒,頓時又偃旗息鼓,不由腹诽她飽漢不知餓漢饑,隻等王爺冷落她個把月,到那時看她還能不能清高起來。
湯媛并不知自己在衆人眼中是“飽漢”,此刻正與另外一位“半飽的漢子”萱兒整理王府近半年的賬冊,皆是内宅的開銷,掌儀進門之前都是由她和萱兒負責每日核對。當然,核對之前已經被王府的賬房先生歸納整理過,她們隻是最後把關的。
朱掌儀和裴掌儀長得有多美就有多嚴肅,從來沒個笑臉,一開始萱兒還有點怕她們,但接觸下來才發現她們對誰都一樣,包括王爺,怪不得昨夜那樣好的氣氛王爺都沒興緻寵幸。
八月十九那日,湯媛才收到玉齋夥計的回音:老先生已經去俞州探親。
何時到,在哪兒落腳皆無準信。不過那夥計好心提醒了女東家一句,“先生道有緣自會相聚,讓您無需挂念。”
那邊枇杷的聲音已經傳來,“掌寝,您看這對镯子多漂亮。”
湯媛低聲道了句謝,轉而來到枇杷身邊。
這日她與枇杷并未在街市久逛,隻是打着巡視點心鋪的名義路過玉齋,那之後就回了王府。小丫頭們早就将行囊打包完畢,小到各種預防頭疼腦熱的香丸,大到兌成各種面值的銀票,就這樣還唯恐有不周到之處,謄寫成一份清單,直到湯媛過目,确認并無遺漏。
京師距離俞州不過五六天行程,賀綸此番并未驚動官府,但随行人員皆是打扮成平民的羽林衛,可見他這趟并非是去遊山玩水,而是有皇命在身。
這一路并非全靠車馬,一行人首先在京師澤北登船南下,水程約兩天一夜。賀綸知湯媛水性極好,并不擔心她會暈船。
而湯媛也早已習慣了賀綸忽冷忽熱的态度。他這種人太過霸道,對你好,你就得感恩戴德,呼天搶地,但對你不好,你也得像他一樣,立刻失憶,第二天完全忘記。
嚴格來說她并不是個記仇的人,也遇到過比賀綸更壞的,但不記仇不代表她見誰都愛呀,所以在曲意逢迎方面,她的發揮極不穩定,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大家還能互相玩玩,取悅取悅身體,反之,就把他惹毛了,整日冷面相對。
自從象牙毛筆事件之後,賀綸就不太愛搭理她,她也是個乖覺的,一路小心跟在後頭,輕易不敢在他跟前亂晃。但船家的私房菜——洋芋餅實在是太好吃了。
船家并不知自己接待的是何人,隻以為是京師大戶人家出行的子弟。鄉裡人淳樸,拿了人家大把的銀子,自然也把自己最好的東西奉上,這讓吃慣了宮廷飲食的湯媛墜入了農家樂的天堂。
晚飯一過,她就主動與船娘搭話,詢問洋芋餅是如何做的。洋芋就是土豆,因是外來物種,被大康人稱為洋芋。
船娘聞言不禁笑了,打量眼前這個女扮男裝的姑娘細皮嫩肉,肯定是那位公子的寵姬愛妾。為啥不是妻子?很簡單,妻子是不會那樣畏懼丈夫的,而丈夫又怎會不與妻子下榻同一間房?所以她猜測湯媛是那位公子身邊比較得寵的奴婢。
而大戶人家得寵的奴婢在她看來也是極不得了的,因此回答的語氣也帶了幾分慎重,“回娘子,這不是什麼稀罕吃食,在民間,誰家都會做的。而我這個味道好,是因為加了落花生的油,這是前年開始流行的作物,榨出的油比菜籽要香醇許多。”
原來是用花生油、黑胡椒和土豆絲烙出來的,煎至兩面金黃便可。湯媛連忙拱手感謝。這方子拿回去稍加改良,不就是一道鹹點心!而改良的秘方,在品嘗第一口的瞬間她就想到了——牛乳。
她這個人素來仗義,并不會白得人家的私房菜,因此也贈了船娘一道糕點方子,于是二人便在廚房鑽研至掌燈時分,倒是其樂融融。
回去之後,剛洗完的頭發還沒來得急擦幹就聽馮鑫在外面說話,“公子傳你過去侍寝。”
她很想打個商量明天侍好不好,白天也行,現在真的好困,然而這是不現實的,就跟小兔子對狼說“明天吃我好不好”一樣不切實際。
湯媛打起精神,随意的将頭發在身後束成一把便去伺候急于纾解纾解的賀大爺。
但賀大爺開口就要檢查作業。
“二十張字帖。”賀綸不鹹不淡道。
湯媛早有所料,立刻呈上那辣眼的字帖,“請公子過目。”
“還不錯。”他居然淡淡的說了句不錯!
莫非是幻聽?湯媛頗有些受寵若驚道,“其實我也就是用平常心寫的。”
“不管什麼心,在搖搖晃晃的船上還能寫的與平日一般醜陋……也算是超常發揮。”
所以……這話到底是誇還是損?湯媛疑惑的瞄了下他,小心翼翼的挑開男子革帶上的玉扣,賀綸一怔,身形略略繃緊。
湯媛轉身将兩盞通明的燭火吹熄,後退兩步,輕輕坐下,緩緩松開衣結褪下鞋襪和長裙,一套動作熟練而利落。賀綸就沒見過她這般不害臊的女人!
夜色深濃,江波粼粼,她在月光下看見他鎮定的眼眸忽然閃過一道光,像是林間覓食的野獸。
但他掩飾的極好,似乎想跟她說話,來點交流或者前奏,可是她困的不行,隻想打個快炮。于是勾住他的脖子,主動送上香吻,點燃了他最後一道幾欲崩潰的自持。
“阿媛,慢一點,你會受傷……”
不會的,來之前她自己塗了點茉莉花膏。湯媛不答,閉目給他以良好的服務。
事後,她将下邊仔細擦洗一番,吞了顆藥,倒頭就睡。她這個人看着沒有賀綸那麼龜毛,其實對自己甚為在意,很不喜歡男人身上的味道,因此擦洗的水都加了花露,以此遮掩。
孰料才安睡了不到兩個時辰,他又在後面磨磨蹭蹭,翻來覆去,試探着将手搭在她胳膊上,又緩緩下移。
湯媛怕死了他的手指,下意識的揮開。
賀綸神情一冷,嘴角翕了翕,默然片刻居然沒發火,轉而将一臉戒備的女孩擁入懷中。
湯媛也見好就收,縮在他兇口淺淺入眠。
待她熟睡,賀綸下床沖了一個冷水澡。
上岸後早有寬大的車馬前來迎接。
湯媛原想伺候賀大爺上車,習慣的伸手扶他一把,誰知賀大爺也要伺候她上車,于是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下,她誠惶誠恐的由賀綸牽着手兒坐進車廂。
怪不得古人雲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雖然她與賀綸不是夫妻,但古人那句話的重點也不是夫妻,而是指男女那檔子事是任何矛盾的調和劑。
目前冷戰結束。
賀綸深深看了她片刻,自從病了一場,她的精神總不如從前明快,便問她,“還要在車上趕兩個時辰,餓了嗎,我讓人給你做了洋芋餅。”
湯媛任由他抱在腿上,打了個哈欠,“奴婢想再睡一會兒……”
俞州土地不算肥沃,百姓的日子過得緊巴巴,自從開通市舶司,短短不到十年的時間,便有了“小京師”的美譽,這裡的人基本不靠種地,閑置的土地大部分用來建造華屋美舍,以供來往客商居住或遊玩,人均一年的糧食有一半卻要靠漕運引進,這裡是商人的天堂,随便撿塊磚頭都能砸個腰纏萬貫的。
當賀綸的車馬踏上這片繁華之地,另一輛不起眼的平頭馬車也即将到來。
賀維挑開簾子深吸了口氣,轉了轉手裡的匕首,狠狠往下一紮,直接穿透陸小六的右掌,“我喜歡倔強的人,你不說,沒關系,等我把你身邊的人,挨個兒的扒層皮,你自會說的。”
常年羸弱的美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病态的笑意。
俞州的秋風吹進車廂,沖淡了濃郁的皿腥味。
我是晉.江.文.學.城.簽約作者周乙,懇請大家正版訂閱,支持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