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簡:繁體
首頁 女頻 簡・愛

第31章

簡・愛 (英)夏洛蒂・勃朗特 5716 2024-01-31 01:07

  “一個醜得吓人的老東西,小姐,差不多跟煤煙一般黑。”

  “嗨,她是個道地的女巫了!”弗雷德裡克・林恩嚷道,“當然,我們得讓她進來。”

  “那還用說,”他兄弟回答說,“丢掉這樣一個有趣的機會實在太可惜了。”

  “親愛的孩子們,你們認為怎麼樣?”林恩太太嚷嚷道。

  “我可不能支持這種前後矛盾的做法。”英格拉姆夫人插話了。

  “說真的,媽媽,可是你能支持――你會的。”響起了布蘭奇傲氣十足的嗓音,這時她從琴凳上轉過身來。剛才她還默默地坐着,顯然在仔細翻閱各種樂譜。“我倒有興趣聽聽人家算我的命,所以薩姆,把那個醜老太婆給叫進來。”

  “布蘭奇我的寶貝!再想一想――”

  “我是想了――你建議的,我都細想過了,我得按我的意願辦――快點,薩姆!”

  “好――好――好!”年輕人都齊聲叫了起來,小姐們和先生們都不例外,“讓她進來吧――這會是一場絕妙的遊戲!”

  仆人依然猶豫不前。“她樣子那麼粗野。”他說。

  “去!”英格拉姆小姐喝道。于是,這仆人便走了。

  衆人立即激動起來。薩姆返回時,相互正戲谑嘲弄,玩笑開得火熱。

  “她現在不來了,”他說,“她說了她的使命不是到‘一群庸人’(她的話)面前來的。我得帶她獨個兒進一個房間,然後,想要請教她的人得一個一個去。”

  “現在你明白了吧,我的布蘭奇女王,”英格拉姆夫人開腔了,“她得寸進尺了。聽話,我的天使姑娘――還有――”

  “帶她進圖書室,當然,”“天使姑娘”把話打斷了,“在一群庸人面前聽她說話也不是我的使命。我要讓她單獨跟我談。圖書室裡生火了嗎?”

  “生了,小姐――可她完全像個吉蔔賽人。”

  “别多嘴了,笨蛋!照我吩咐的辦。”

  薩姆再次消失,神秘、激動、期待的心情再次在人們心頭翻騰。

  “她現在準備好了,”仆人再次進來說,“她想知道誰先去見她。”

  “我想女士們進去之前還是讓我先去瞧一瞧她吧,”登特上校說,“告訴她,薩姆,一位紳士來了。”

  薩姆去了又回來了。

  “她說,先生,她不見男士,他們不必費心去接近她了,還有,”他好不容易忍住不笑出聲來,補充道,“除了年輕單身的,别的女士們也不必見了。”

  “天哪!她倒還挺有眼力呢!”亨利・林恩嚷道。

  英格拉姆小姐一本正經地站了起來。“我先去。”她說,那口氣好像她是一位帶領部下突圍的敢死隊隊長。

  “啊,我的好人兒!啊,我最親愛的!等一等――三思而行!”她媽媽喊道。但是她堂而皇之、一聲不吭地從她身邊走過,進了登特上校為她開着的門,我們聽見她進了圖書室。

  接着是一陣相對的沉寂。英格拉姆太太認為該是搓手的lecas了,于是便搓起手來,瑪麗小姐宣布,她覺得換了她是不敢冒險的。艾米和路易莎・埃希頓在低聲竊笑,面有懼色。

  分分秒秒過得很慢,圖書室的門再次打開時,才數到十五分鐘。英格拉姆小姐走過拱門回到了我們這裡。

  她會嗤之以鼻嗎?她會一笑了之?――衆人都帶着急切好奇的目光迎着她,她報之以冷漠拒絕的眼神,看上去既不慌張也不愉快,闆着面孔走向自己的座位,默默地坐了下來。

  “嗨,布蘭奇?”英格拉姆勳爵叫道。

  “她說了什麼啦,姐姐?”瑪麗問。

  “你認為怎樣?感覺如何?她是個地道算命的嗎?”埃希頓姐妹問。

  “好了,好了,你們這些好人,”英格拉姆小姐回答道,“别硬逼我了,你們的那些主管驚訝和輕信的器官,也實在太容易給激發起來了。你們大家――也包括我的好媽媽――都那麼重視這件事,似乎絕對相信這屋子裡真有一個與惡魔勾結的巫婆。我剛見了一個吉蔔賽流浪者,她用陳腐的方法操弄着手相術,對我說了些這類人常說的話。我已經過了瘾,現在我想埃希頓先生會像他威脅過的那樣,行個好,明天一早把這個醜老婆子铐起來。”

  英格拉姆小姐拿了本書,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不願再和别人交談了。我觀察了她近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内她沒有翻過一頁書。她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更陰沉、更不滿,更加愠怒地流露出失望的心情來。顯而易見她沒有聽到對她有利的話,她那麼久久地郁郁不歡、沉默無語,倒似乎使我覺得,盡管她表白自己不在乎,其實對女巫所昭示的過分重視了。

  同時,瑪麗・英格拉姆、艾米和路易莎・埃希頓表示不敢單獨前往,卻又都希望去試試。通過薩姆這位使者的斡旋,她們開始了一場談判。薩姆多次往返奔波,小腿想必也累疼了。經過一番波折,終于從這位寸步不讓的女巫嘴裡讨得許可,讓她們三人一起去見她。

  她們的拜訪可不像英格拉姆小姐的那麼安靜。我們聽見圖書室裡傳來歇斯底裡的嘻笑聲和輕輕的尖叫聲。大約二十分鐘後,她們砰地推開了門,奔跑着穿過大廳,仿佛吓得沒命兒似的。

  “我敢肯定她有些不對頭!”她們一齊叫喊起來,“她竟然同我們說這些話!我們的事兒她全知道!”她們各自氣喘籲籲地往男士們急着端過來的椅子上砰地坐了下來。

  衆人纏住她們,要求細說。她們便說,這算命的講了些她們小時候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描繪了她們家中閨房裡所擁有的書和裝飾品,不同親戚贈給她們的紀念品。她們斷定她甚至摸透了她們的想法,在每個人的耳邊悄聲說出她最喜歡的人的名字,告訴她們各人的夙願。

  說到這裡,男客們插嘴了,急急乎請求她們對最後談到的兩點進一步透露一下。然而面對這些人的糾纏,她們顫栗着的臉漲得通紅,又是叫呀又是笑。同時太太們遞上了香嗅瓶,搖起扇來,還因為沒有及時接受她們的勸告而一再露出不安的表情。年長的男士們大笑不止,年輕的趕緊去給美麗的女士壓驚。

  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我的耳目被眼前的情景所吸引。這時我聽見身旁有人清了清嗓子,回頭一看,見是薩姆。

  “對不起,小姐,吉蔔賽人說,房子裡還有一位未婚年輕女士沒有去見她,她發誓不見到所有的人就不走。想必這就是你,沒有其他人了。我怎麼去回話呢?”

  “啊,我一定去。”我回答。我很高興能有這個意外的機會滿足我被大大激起了的好奇心。我溜出房間,誰也沒有看到我――因為衆人聚在一起,圍着剛回來依然哆嗦着的三個人――随手輕輕地關上門。

  “對不起,小姐,”薩姆說,“我在廳裡等你,要是她吓着你了,你就叫一下,我會進來的。”

  “不用了,薩姆,你回到廚房去吧,我一點也不怕。”我倒真是不怕的,不過我很感興趣,也很激動。

  第四章

  我進門的時候,圖書室顯得很安靜,那女巫――如果她确實是的話,舒适地坐在煙囪角落的安樂椅上。她身披紅色鬥篷,頭戴一頂黑色女帽,或者不如說寬邊吉蔔賽帽,用一塊條子手帕系着在下巴上打個結。桌子上立着一支熄滅了的蠟燭。她俯身向着火爐,借着火光,似乎在看一本祈禱書般的黑色小書,一面看,一面像大多數老婦人那樣,口中念念有詞。我進門時她并沒有立即放下書來,似乎想把一段讀完。

  我站在地毯上,暖了暖手,我的手很冷,因為在客廳時我坐得離火爐較遠。這時我像往常那麼平靜,說實在的吉蔔賽人的外表沒有什麼會使我感到不安。她合上書,慢慢擡起頭來,帽檐遮住了臉的一部分。但是她揚起頭來時,我仍能看清楚她的面容很古怪,看上去全是褐色和黑色。亂發從繞過下巴的白色帶子下鑽了出來,漫過半個臉頰,或者不如說下颚。她的目光立即與我的相遇,大膽地直視着我。

  “噢,你想要算命嗎?”她說,那口氣像她的目光那樣堅定,像她的五官那樣嚴厲。

  “我并不在乎,大媽,随你便吧,不過我得提醒你,我并不相信。”

  “說話這麼無禮倒是你的脾性,我料定你會這樣,你跨過門檻的時候,我從你的腳步聲裡就聽出來了。”

  “是嗎?你的耳朵真尖。”

  “不錯,而且眼睛亮,腦子快。”

  “幹你這一行倒是都需要的。”

  “我是需要的,尤其是對付像你這樣的顧客的時候。你幹嘛不發抖?”

  “我并不冷。”

  “你為什麼臉不發白?”

  “我沒有什麼不舒服。”

  “你為什麼不來請教我的技藝?”

  “我不傻。”

  這老太婆在帽子和帶子底下爆發出了一陣笑聲,随後取出一個短短的煙筒,點上煙,開始抽了起來。她在這份鎮靜劑裡沉迷了一會兒後,便直起了彎着的腰,從嘴裡取下煙筒,一面呆呆地盯着爐火,一面不慌不忙地說:

  “你很冷;你不舒服;你很傻。”

  “拿出證據來。”我回答。

  “一定,三言兩語就行。你很冷,因為你孤身一人,沒有交往,激發不了内心的火花。你不舒服,因為給予人的最好、最高尚、最甜蜜的感情,與你無緣。你很傻,因為盡管你很痛苦,你卻既不會主動去召喚這種感情靠近你,也不會跨出一步,到它等候你的地方去迎接它。”

  她再次把那杆黑色的短煙筒放進嘴裡,使勁吸了起來。

  “凡是你所知道的寄居在大房子裡的孤獨者,你幾乎都可以說這樣的話。”

  “是幾乎對誰都可以這麼說,但幾乎對誰都适用嗎?”

  “适合處于我這種情況的人。”

  “是的,一點也不錯,适合你的情況。不過你倒給我找個處境跟你一模一樣的人看看。”

  “找成千上萬都不難。”

  “你幾乎一個也找不到。要是你知道就好了,你的處境很特殊,幸福離你很近,是的,伸手可得。物質條件也都具備,隻需動一動把它們連結在一起即可,機緣使它們分開了一些,一旦讓它們聚合,就會帶來幸福。”

  “我不懂謎語,這輩子沒有猜中一個謎。”

  “如果你要我講得更明白些,那你就伸出手掌來給我看看。”

  “我猜還得在上面放上銀币吧?”

  “當然。”

  我給了她一個先令。她從口袋裡掏出一隻舊長襪,把錢币放進去,用襪子系好,放回原處。她讓我伸出手去,我照辦了。她把臉貼近我手掌,細細看了起來,但沒有觸碰它。

  “太細嫩了,”她說,“這樣的手我什麼也看不出來,幾乎沒有皺紋。況且,手掌裡會有什麼呢?命運又不刻在那兒。”

  “我相信你。”我說。

  “不,”她繼續說,“它刻在臉上,在額頭,在眼睛周圍,在眸子裡面,在嘴巴的線條上。跪下來,擡起你的頭來。”

  “哦!你現在可回到現實中來了,”我一面按她的話做,一面說,“我馬上開始有些相信你了。”

  我跪在離她半碼遠的地方。她撥着爐火,在翻動過的煤塊中,射出了一輪光圈。因為她坐着,那光焰隻是使她的臉蒙上更深的陰影,而我的面容卻被照亮了。

  “我不知道你是帶着什麼樣的心情上我這兒來的,”她仔細打量了我一會兒後說,“你在那邊房間裡,幾小時幾小時地坐着,面對一群貴人,像幻燈中的影子那麼晃動着,這時你心裡會有什麼想法呢?這些人與你沒有什麼情感的交流,好像他們不過是外表似人的影子,而不是實實在在的人。”

  “我常覺得疲倦,有時很困,但很少悲傷。”

  “那你有某種秘密的願望支撐着你,耳語着預告你的将來,使你感到高興。”

  “我才不這樣呢。我的最大願望,是積攢下足夠的錢,将來自己租一間小小的房子,辦起學校來。”

  “養料不足,精神無法依存,況且坐在窗台上(你瞧,我知道你的習慣)――”

  “你是從仆人那兒打聽來的。”

  “啊,你自以為靈敏。好吧――也許我是這樣。跟你說實話,我同其中一位――普爾太太――相識。”

  一聽到這個名字,我立刻驚跳起來。

  “你認識她――是嗎?”我思忖道,“那麼,這裡頭看來是有魔法了。”

  “别驚慌,”這個怪人繼續說,“普爾太太很可靠,嘴巴緊,話不多。誰都可以信賴她。不過像我說的,坐在窗台上,你就光想将來辦學校,别的什麼也不想?那些坐在你面前沙發上和椅子上的人,眼下你對誰都不感興趣嗎?你一張面孔都沒有仔細端詳過嗎?至少出于好奇,你連一個人的舉動都沒有去注意過?”

  “我喜歡觀察所有的臉和所有的人。”

  “可是你沒有撇開其餘,光盯住一個人――或者,也許兩個?”

  “我經常這麼做,那是在兩個人的手勢和神色似乎在叙述一個故事的時候,注視他們對我來說是一種樂趣。”

  “你最喜歡聽什麼故事?”

  “啊,我沒有多大選擇的餘地!它們一般奏的都是同一主題――求婚,而且都預示着同一災難性的結局――結婚。”

  “你喜歡這單調的主題嗎?”

  “我一點也不在乎,這與我無關。”

  “與你無關?有這樣一位小姐,她既年輕活潑健康,又美麗動人,而且财富和地位與生俱來,坐在一位紳士的面前,笑容可掬,而你――”

  “我怎麼樣?”

  “你認識――而且也許還有好感。”

  “我并不了解這兒的先生們。我幾乎同誰都沒有說過一句話。至于對他們有好感,我認為有幾位高雅莊重,已到中年;其餘幾位年輕、潇灑、漂亮、活躍。當然他們有充分自由,愛接受誰的笑就接受誰的笑,我不必把感情介入進去,考慮這件事對我是否至關重要。”

  “你不了解這兒的先生們嗎?你沒有同誰說過一句話?你對屋裡的主人也這麼說嗎?”

  “他不在家。”

  “講得多玄妙!多麼高明的詭辯!今天早上他上米爾科特去了,要到夜裡或者明天早上才回來,難道因為這臨時的情況,你就把他排除在熟人之外――仿佛完全抹煞他的存在?”

  “不,但我幾乎不明白羅切斯特先生與你提出的主題有什麼關系。”

  “我剛才談到女士們在先生們眼前笑容滿面,最近那麼多笑容注進了羅切斯特先生的眼裡,他的雙眼就像兩隻滿得快要溢出來的杯子,你對此從來沒有想法嗎?”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