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王登基,選在了半月後。
這日是個陰天,璟王穿着鎏金燙着青龍的的玄色冕服,頭戴冕旒,恍若天人,但若是細看,便會發現他眼中的狠厲與乖張。
登基祭天,隻見潘妍站在大殿前搭建的圓台上,伴着祭祀的聖樂緩緩舞了起來,她着了一件月白色繡着杜鵑的珍珠墜地長裙,額上配着水綠色的琉璃抹額,面上覆着絲絹面紗。
她每走一步,腳腕上的鈴铛便發出一聲脆響。她先是緩慢的在圓台上走圓場,随着聖樂的節奏,腳步便快了起來。舞步旋轉速度之快,猶如一隻脫兔。
璟王上次見潘妍,隻道她模樣生的美,性子冷淡些卻也是令人驚豔,如今她在圓台上跳舞,整個人靈動了起來,是絕世罕見的美色。他見了這舞,便更是不能忘懷。
他尋思着,過了今日,便将潘妍納入後宮來。
舞是萬國之舞,潘妍舞畢,衆舞伎便跟着一起舞起來,當真是“珠纓炫轉星宿搖,花缦鬥薮龍蛇動,揚眉轉袖若雪飛,傾城獨立世所稀。”
新的大監王莫瞧着這舞漏了好幾拍,良久才道:“舞畢!禮樂成。祭物,飲聖酒!”
但見潘妍緩緩走下高台,拿起一樽金銀錯制的酒壺,為璟王倒了盞酒,她把酒杯遞到璟王手中,便揭下了面紗向常昇叩拜下去。
下面的文武百官也跟着叩拜,緊接着便是命婦們與城外的百姓一起叩拜。
璟王舉着那酒盞一飲而盡,而後斜眸瞧着潘妍,輕笑道:“潘領事,舞跳得不錯,今夜,便來朕的寝宮罷?”
“皇上,此刻還在大典,莫如此不知禮數。”趙太妃坐在一旁,帶着笑道。
璟王斂眉,勾起潘妍的下巴瞧了瞧:“也是,你早晚都是朕的,朕何須急這一時呢?”
“皇上~”潘妍面露嬌憨,見他飲了酒,便似不經意的别過了頭。
大監在一旁垂了眸子道:“皇上,命婦們齊繡的錦繡山河圖也繡畢了,今日呈上來,做您登基之禮。”
“是啊,這錦繡山河都是朕的了,這錦繡山河圖自然也是。”他揮手:“呈上來呈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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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上,一幅《錦繡山河圖》被十幾個寺人和抱着擡上來,這幅繡品足足繡了半年多,繡成之後的尺絹足有十幾米。現今這繡圖被裝裱在掐金累絲的厚紙上,繡品兩旁貼以燕帶,四周锢以金絲楠木。
繡品上,瓊樓玉宇,巍峨壯觀。看山峰河流,仿若身臨其境。妙的是這山河圖在收尾的時候在上面撒了金粉,顯得整幅圖越發生動、繡品上的人物、牲畜,更是栩栩如生。
璟王欣賞了須臾,拍手道:“好!繡的好!”
一旁趙太妃頭戴朱雀花钗冠,身上穿着深青色朱雀大袖翟衣。她摸着手上的護指道:“哎呀~這圖繡的真不錯!皇上,哀家的生辰就要到了,不如将這錦繡山河圖送給哀家,算是你提前送的生辰禮物,表表你的孝心啊?”
璟王盯着那繡品瞧了瞧,笑道:“不過一幅繡品,母後喜歡兒臣自然得雙手奉上!”
此話一出,朝下跪拜的大臣間頓時一陣竊竊私語,命婦間亦互相咬起了耳朵。
潘妍的父親潘侍郎站出來拜道:“皇上!萬萬不可啊!這是我大昭的錦繡山河圖,寓意我大昭的江山綿延萬裡。您将它送給太皇太妃……這……委實不妥啊!”
潘侍郎繼續勸谏道:“皇上,此事請容後再議,容後再議!不要在登基大典上讓萬民看笑話啊!”、
璟王頓時變了臉色,他拂袖道:“什麼叫看笑話,潘卿,朕看你是活膩歪了,不想活了吧?”
他又瞧了眼彎腰立在一旁的潘妍:“不過你倒是生了個好女兒,朕今日便不重罰你,但你委實沖撞了朕,叫朕心裡不爽!”
他忽然笑道:“不如就賜你劓刑罷。你這鼻子太挺太翹,竟比朕的鼻梁還高。”
璟王說着,便哈哈大笑起來,他内心蓦然升騰起無數歡樂的事情。他這一路披荊斬棘這麼順利,不僅除掉了常珝,還做了皇帝,真是令人歡欣鼓舞。
更何況今晚他還會得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美人,這美人的父親又将被自己割掉鼻子,想想就刺激。
他止不住的愉悅起來。
“且慢!”一聲清亮的女聲,回蕩在大殿之上。
來的女子身穿紅腹錦雞圖樣的深紅色翟衣,外披玉紗色中單、蔽膝上繡的是鳳鳥鳴天,四周織了祥雲紋絡绲邊。
她頭戴九龍四鳳冠,鳳冠之下,是一張面色清冷的臉。
——來人正是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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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月已經快要臨盆,這次大典本并未叫她來參與。
璟王見她此刻出現在大殿上,挺着渾圓的小腹,蹙了眉頭:“你來做什麼?”
他的話毫無絲毫情意,枕月聞之,冷言道:“本宮來恭賀皇上登基!皇上,臣妾作為皇後,怎能不來看你這麼榮耀的日子?”
璟王莫名又愉悅了起來,他擺擺手:“也罷,你便登到殿上來,站到朕身邊來。”
枕月含了笑,提裙緩步步上大殿,她站到那錦繡山河圖前,撫摸着繡面道:“這幅圖臣妾帶着命婦們繡了好久好久,久到都忘了時間……”
她忽然低頭:“呀!有一處的金粉沒有撒勻,不如臣妾來修補一下?”
“快修!”璟王在一旁道。
枕月自懷中拿了一個錦盒,錦盒大約長有五寸,打開後分兩層,上層置銀匙,下層置金粉。
她拿起銀匙舀了金粉,輕輕地灑在那繡面上,動作溫柔細緻,似在對待一件心頭至寶。
“皇後,好了麼?”太妃在一旁有些不耐煩道:
枕月又舀了勺金粉,沖她微笑:“母後莫急,這就好了。
枕月又端詳了那山河圖片刻,忽的舉起那銀匙,銀匙的末端方才一直被枕月攥在手裡,此刻才暴露到空氣之中。
那末端尖似匕首,上面沾了枕月手心的皿迹。“嗞啦”一聲,倏然間,那山河圖已被從正中劃破,繡圖斷裂的地方,是大昭冬日落雪的齊鳴山。此刻落了枕月掌心的皿,似點點紅梅,落在雪地上。
璟王大駭,忙叫侍衛上前拉住她,她掙脫了下,使了蠻勁又沖上去,刀刃落在繡品上,山河圖上便又是一道口子。
她仰頭看着璟王的眸子,笑意凄涼:“王爺,你已不是當日與我許下一生一世的那個王爺,你弑兄奪位,是為不忠不義;殘害朝中忠良之臣,是為殘忍暴戾。但你還是我夫君,我枕月今時今日就是命喪當場,也不能讓你做這個皇帝!”
她發了狠地向前撲,頭上的九龍四鳳冠便“哐當!”一聲掉了下來,砸到璟王腳邊。
枕月一頭青絲墜地,她迎着風泣道:“王爺,現在回頭還不晚!”
璟王沖着那九龍四鳳冠踢了一腳踢到一邊:“來人,把她拖下去。”
潘妍保持着屈膝的姿勢,一直立在一旁,聞此景忙小步上前虛扶了一把枕月。
她這廂攏了袖子對着璟王露出嬌媚之色:“哎呦~皇上何必動怒呢?這有了身子的女子脾氣不好也是正常的。皇後娘娘懷了小皇子,勞苦功高,皇上應該對她溫柔點才是。”
璟王将手放到她的手上:“潘領事說得對,朕這樣确實不好。”他忽然又哈哈笑起來揮了揮手:“罷了,扶皇後下去。”
枕月手中的銀匙“咣啷!”落地。
潘妍蓮步上前,彎腰撿起了那銀匙,她摩挲着那匙柄,憨笑道:“哎呦!這匕\首真鋒利,可别傷到我我這膚若凝脂的柔荑。”
太妃在一旁哼笑一聲,心道這潘妍也不過是個膽小一味隻知道邀寵的女子,不足忌憚。
她對璟王勸阻道:“皇上,吉時誤了好久了,這大典可還得繼續啊!”
潘妍也應和:“是啊皇上!”
她再次覆上面紗,端了福果子上前:“皇上請用福果子,佑我大昭福壽齊天。”
璟王夾起一個福果子,象征性地咬了一口,他咀嚼的時候,内心又升起了歡愉感。
忽的腰俞處一涼,像是有什麼東西刺了進去。他低眸看向自己的錦袍,腰窩的地方捅着那把銀匙匕\首,有暗紅的皿呼呼地流了出來。
潘妍的面紗上濺了他的皿,斑斑點點地滿是紅意。她扯了面紗,緩步湊近他道:“臣女就是死,也絕不做你的女人!”
侍衛們已經傻了眼,遲遲不敢上前。太妃在一旁面色煞白,舉着她那戴着玳瑁錾花的護指指着潘妍道:“你們愣着做什麼?還不将這妖女拿下?”
城門外蓦然傳來了号角聲,聲音高亢淩厲。一聲高過一聲,一聲更比一聲長。
“你們誰敢?!”
迎着淩冽的風,穆清雨裹着的繡着玄鳥花紋绯紅色皮毛鬥篷,出現在城牆之上。風吹亂了她的發髻,卻吹不散她眸中的清亮之色。
她一個手裡拿着那把彎刀直指大殿,另一手拿着前些日子自制的喇叭沖着前面喊道:“大殿上的人聽着!你們誰敢碰潘妍一個手指頭,本宮便殺了誰?”
“是皇後娘娘!”鮮于掌膳眼尖,跪在下面一眼就望見了穆清雨,忙沖着一旁的尚衣司的掌衣驚喜道。
“是你這妖女!”趙太妃道沖着一旁不敢妄動的侍衛怒道:“你們怕什麼?她不過是個西貝貨,根本不是大耀的縣主,她是假的!”
侍衛們仍退了一步……
太妃怒意更勝,她吼道:“常珝都死了!你們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