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梁境内,盡是黃沙白草。若說打仗,最受苦的還是百姓,幾月前還富庶的柳梁,現今城牆之上滿是被戰争啃食的痕迹。
鎮内百姓衣衫褴褛,滿面愁苦,有人一日隻得食一餐,就連湖中的小魚小蝦也被撈淨。另一面,大耀軍卻仍在征收糧草,西陵軍隊更甚,遇到有米有糧的人家,便直接舉刀去搶。
城牆頭上,死屍枕籍,皿光漫天。大耀軍與西陵軍亂作一團,不分同袍,一派混戰。
穆清雨跟着常珝來到柳梁時,着實倒吸了口氣。
她有些笑不出來道:“皇上,若是将來一統山河,除了多種植綠樹,還要善待各個城中的這些百姓。無論興亡,百姓皆苦。為王者,若不能讓百姓從心底裡感到喜樂,便不是一個好王。”
常珝望着她輕道:“你說的對,朕答應你,若是做不到此,便不談統一山河。”
他騎在汗皿寶馬上,戰袍獵獵。沖着高鳴道:“高将軍,現在城中屍陳雜沓,混戰至此。即便大昭派兵進去,也不過徒增負擔,怕是隻會損兵折将。”
“報!”一個百夫長從遠處跑來,跪倒在常珝的馬下恸道:“皇上,昨夜裡派去增援的那百人,已經折損七成。”
常珝面色沉重,對高鳴道:“高将軍,朕以為打仗還是要講究策略。若是靠着人上,大昭恐怕有些力不從心。”他掉了馬頭對鄭海道:“大海,回營。”
西風呼嘯,軍營内常珝與各将軍重新定下作戰計劃。穆清雨坐在後面的屋内,和着膠泥,沙盤得快些做出來,能幫則幫。
常珝這邊方與幾個将領談妥,便見穆清雨在屋内那張破桃木桌上堆泥巴。
他走過去道:“這是做什麼。”
穆清雨微微一笑,用手指着一旁已經捏好的模型道:“皇上且看,這是篦子鎮,這是柳梁,這裡是我們昨日去的月湖。”
她指向另一邊,輕輕一笑:“臣妾方才問了鄭海,那西陵統領就住在靠近月湖,距柳梁和篦子鎮中間的地方,皇上可知他為何會選這個地方?”
見常珝思忖,她笑道:“臣妾也是百思不得解,直到昨日皇上禦馬帶我途經那個地方。那裡是花街,雖是戰時,花街的生意卻比往日還好,那位叫黃重的将軍好色異常,每日都要光臨這花街柳巷。”
常珝道:“皇後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從暗處殺了那黃重,擒賊先擒王?”
“将軍死,則軍心散。但若軍中還有可以成事之人,黃重死了,便隻會讓他們軍心振奮,對我們更加不利。”
穆清雨擡頭:“皇上,刺殺黃重的事兒,請交給臣妾與鄭海。”她抓起一捧沙,灑在沙盤的一處:“這裡是他們的糧倉,臣妾刺殺黃重之時,請皇上燒了他們的糧倉。”
“皇後要使美人計?”常珝醒悟過來,有些不沉穩道:“若是你有什麼閃失,朕該如何是好。”
常珝向來從容不迫,還是頭一次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動,她笑道:“怎麼,皇上舍不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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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一盞微弱的油燈,朦胧的光暈呼應遠處花街的光亮。此刻穆清雨與常珝坐一處民房裡,預備伺機而動。
穆清雨的美人計,在昨晚遭到了常珝的反對。
昨夜裡,她如實向常珝講了她的作戰計劃。這計劃很簡單,就是她扮演成清倌兒,然後站在路邊學一下紅\燈\區的小妹妹,引得黃重上鈎。
在上鈎之後,滅了他。
常珝挑眉,望着她:“所以皇後打算打扮的如那日在我跟前跳大神一般去引黃重上鈎?”
穆清雨遲疑了下,點頭道:“是啊……”
常珝默然:“戰事吃緊,皇後的法子确實是最有效的法子。不必損兵折将,便可使西陵遭到重創。但,”常珝拿出帕子替她淨了手上的細沙:“若是皇後因此有什麼閃失,那是朕不願看到的。”
穆清雨擡頭:“那不如,皇上與鄭海換換,皇上跟臣妾去。就是擔心鄭海太爽直,完不成燒糧倉的任務。”
常珝彎唇:“大海雖看起來魯莽,實際上辦起事來并不馬虎,可以放心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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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街内人來人往,盡是軍爺。
穆清雨透過小窗向外看道:“這些軍爺是不是逛青樓不給銀子?”
常珝瞥她一眼:“伎館有伎館的規矩,即便是戰時,多少也要給些的。”
“皇上懂得好多,”穆清雨啧啧道:“不知一晚能掙多少錢?”
“以皇後的姿色,怕是還得你倒貼五百兩。”常珝展眉笑道。
穆清雨:“……”
他二人這一來一回扯了半晌,終于等到了黃重出現。
這黃重生的膀大腰圓,容貌粗犷。一副銅鈴大眼配上上翹的須,看着兇惡異常。走在街上,行人避讓,看起來有些可怖。
穆清雨與常珝便這樣目送着他進了一家伎館。
良久,隻聽常珝淡道:“怕是計劃有變,這黃重,進的是相公館。”
穆清雨愣了愣:“黃重好龍\陽?”她看了眼常珝:“要不……皇上您上?”
她趴在窗沿上,看着常珝的臉色由白變紅有變紫,心道自己可能不小心點了個炮兒,觸了黴頭,她拍桌道:“您是九五之尊,肯定不能讓您來。還是讓臣妾來,臣妾從前扮成公子的時候,也迷倒過懷\春少女,應該不成問題。”
常珝偏頭看她,笑道:“朕倒覺得由朕親自去來得好,首先,朕不必擔心你的安危;其次這事有些新鮮,倒是聞所未聞。”
穆清雨點點頭,将響箭遞給他:“那便仰仗皇上了,”她笑了笑,忽然意味深長道:“隻是如此,皇上好男風的傳言,算是坐實了。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穆清雨此刻穿着鴉灰色麻布衣裳,灰頭土臉的,一雙眸子卻露出揶揄之色,亮的如天上的星子。
常珝摸摸她的頭:“朕好誰的風,過了今晚,皇後便會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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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雨抓着常珝在街上轉了一圈,終于找到了一家成衣店。
因是戰時,成衣店生意極其慘淡。他們進去的時候,掌櫃的正在哀聲歎氣,咒罵大耀皇帝與西陵皇帝的祖宗十八代。
考慮到再罵或許會罵到大昭頭上,穆清雨在沖進去為常珝置辦了一身青白色掐絲常服,配着玉色冠帶後,便趕忙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為常珝換上後,她從懷中摸索了須臾,又掏出一根炭筆來。
她眉飛色舞道:“幸虧臣妾準備充分,皇上的臉太英氣,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小相公,臣妾給您畫個眼線。”
相公館内,燈燭輝煌。
穆清雨穿着破衣爛衫滿臉抹碳拽着常珝進了相公館。
她粗着嗓子,摸着下巴的須沖老鸨道:“您看看,我這貨怎麼樣。”
老鸨抖着兇脯子扭過來打量了常珝一番,嬌笑道:“這貨倒是上品,現在的爺們兒都好這口兒,大哥開個價兒吧。”
穆清雨搓了搓手上的灰,踟蹰道:“這是我老家的一個表哥,腦子有點問題。這不打仗,他吃得太多,家裡實在養不起他。”
她傻呵呵一笑:“咱都是實在人,隻要鸨媽媽管他一日一餐飯,能給他頭夜尋個好歸宿,銀子的事兒都好說。”
黃重坐在大堂之内已經喝了幾杯,熱氣上喉,覺得有幾分燥\熱。
他向來覺得女人再麻煩不過,自從弱冠那年飲酒喝大了頭,與家中小童仆有過一夜後,他便明白了自己的喜好。
隻是在西陵,他也算将門之後,一直不敢翻越雷池罷了。
自打西陵與大耀打仗伊始,偶然來了這相公館,他才真正放飛了自我。但人不如新,這兩日,這相公館内的小倌兒他也差不多玩兒膩了。
月上梢頭,薄薄的月色灑在常珝的面上。黃重默然飲了一杯酒,欣賞起這個方被遠房親戚賣進來的小相公。
唇紅齒白,面色柔潤,寬大的衣衫下腰\肢似也不粗。楚王好細腰,他黃重也好這口兒。
他晃着酒盞走過去,湊近常珝細細打量了一番。沖着老鸨豪爽道:“鸨媽媽,這可是上上品,腦子癡傻不要緊,大爺喜歡!給他這窮酸親戚一百兩,今晚我包!”
那老鸨頓時眼睛放光,她沖穆清雨道:“聽到沒有,這位大爺肯出一百兩包你家這癡傻的窮親戚,大哥你要發達啦!”
穆清雨馬上感激涕零道:“謝謝大爺!謝謝鸨媽媽!”演戲演全套,她抹了一把臉可憐兮兮的說:“隻是我好久沒吃飯了,我家婆娘也是,大爺能不能讓我把桌上的點心帶走。”
她這樣子,像極了過慣窮酸日子的小市民,已經有了一百兩,卻還惦記着沾點兒小便宜。
黃重不耐煩的揮揮手:“拿去拿去,我那桌子上的都包走。”
穆清雨擦了一泡鼻涕,狼吞虎咽地往嘴中送點心。一口接着一口,吃了兩塊兒後,她抹了把點心渣子,那面便用手捧着那點心往布袋裡搓。她斜眼望去,隻見黃重呵笑一聲,極為不屑。
黃重這邊瞟了一眼穆清雨,那邊便大力拉了一把常珝,把常珝帶到自己懷裡,他淫\笑道:“小相公,咱們走。”
穆清雨心裡松了一口氣,她掂起點心,沖着老鸨谄媚一笑,便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