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
曲幽……不,楊鸢洛,進了書房便端端正正在太師椅上坐下,雖病容難掩卻肩背挺直,仿佛自帶一股不輸須眉的昂揚英氣,絲毫不見适才在皇帝面前的小心怯弱之态。
楊巡停了筆,細細打量着姿态截然不同,甚至堪稱大為不敬的楊鸢洛,卻沒有開口叱喝。他本就對這個女兒知之甚少,就之前書房中的那番表現看來,隻怕是……知之更少。
“鸢兒,為父之前,對你确是有些關心不夠……”
“丞相說笑了,父親這個稱呼,鸢兒還高攀不起。”
楊鸢洛絲毫沒打算再與這個所謂的父親虛情假意。
她看得見“自己”的記憶。
母親容顔毀于那場大火後,所居的塵寰閣,她的夫君便再未曾踏足。
十幾年來,母女二人如在冷宮,吃穿用度皆被苛待,還要不時提防着這來自府裡多方的戲弄與刁難。
而這些,幾乎全是杜三娘一手操辦。
為人夫為人父的丞相大人對此心知肚明,卻從不過問,任由妻女境況凄涼,自生自滅。
就連女兒被人害死,他也全無半分傷心難過,反暗自慶幸。
她怕若叫了這人爹,真正的楊鸢洛的魂魄都無法安然入土。
她前世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卻執着講情懂義。皿雖冷,心卻是熱的。
而今,心也涼了。
楊巡耐着性子:“今日你替為父解圍,于相府也算大功一件。為父日後,定當好好待你。”
“噢,那我是該對丞相感激不盡了?”
楊巡終是忍無可忍:“我警告你,休要得寸進尺!”
楊鸢洛垂眸冷笑,卻到底收斂了些許:“您教訓的是,那麼鸢兒便不客氣了,有事相求。”
充其量,楊巡還不算罪人,頂多是個在楊鸢洛從前受欺淩之時冷眼旁觀不曾相幫的路人。
她知道自己首先要對付的是誰。
楊巡見狀,便也隻得勉強按下怒火:“何事?”
“還請去正廳,喊來兄弟姐妹與各位姨娘,為鸢兒讨個公道。”
相府正廳。
杜姨娘光彩照人之态不複再現,噗通一聲重重跪下,滿頭的朱钗璎珞散了一地。
“爹!娘是冤枉的,冤枉的!”楊霁月哭喊:“都是楊鸢洛這個小賤人陷害的!”
“小賤人?”楊鸢洛纖眉微挑,一根竹鞭在手中有節奏地輕扣:“這三個字,妹妹叫的真順口啊。不過,這是庶妹對嫡姐該有的禮數嗎?”
話音未落,但聞一聲脆響,楊霁月猝不及防之下,竟被一鞭抽翻在地。袖管破裂,手臂皿痕赫然可見。
衆人皆驚。
“藥方在這裡,胡大夫,需不需要請熟人來辨認下這是否是您的筆迹?”楊鸢洛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轉身輕飄飄丢下一張紙,頓了頓,目光在面如死灰的杜三娘身上一掃,又道:“啊,應該不用,您的親堂妹,不就在這兒嘛。”
好在事發突然,藥方還未來得及被銷毀。楊鸢洛讓雪影去偷了煎好的藥的引子,正好和這方子上契合得天衣無縫。
伸手拔下頭上的銀钗伸入煎好的藥引之中,不出片刻銀钗一頭便變得漆黑無比。
謀害人命,鐵證如山。
事已至此,楊巡也唯有正色吩咐道:“來人,将胡大夫送交衙門,量刑定罪。收了杜氏的賬房大印,罰三十大闆,如若能活着熬下來,便罷了。月兒念其年幼,還要參加今年的花朝會,禁足三天悔過,小懲大誡。”
仆從齊聲領命,拖了三人下去。
而對明顯仍是包庇回護這對母女的楊巡,楊鸢洛也并未再多做質疑,隻是噙了冷笑,借口身體不适,先行離去。
偌大的正廳一時寂靜無聲。
所有人都被判若兩人的楊鸢洛所震驚,良久,方聽得二小姐楊曉棠怯生生問了句:“父親,花朝會今年還要如期舉行嗎?不是說,太子妃已定,就是鸢兒麼?”
經此一日間的諸多變故,楊巡亦是身心俱疲,擺擺手:“聖上今日誤以為鸢兒已殒,便改定了本府的二小姐,也就是棠兒,所以,你好生準備去吧。”
一道意外的驚喜就這樣砸到了一直以來不争不搶安分度日的楊曉棠母女身上。
而可笑可歎那楊霁月母女,害人害己忙活一場,卻是為他人做了嫁以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