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沈娴拂袖離朝,現在去而複返,仿佛朝堂上的争鋒相對根本沒發生過一樣。
她之所以來,是不想給機會讓這幫老骨頭湊在一起想辦法拆散她和蘇折,對許大人話裡的意思也是不想他明天繼續來上早朝。
隻不過遇到了六皇子,倒是沈娴沒有料到的。
沈娴這才把視線重新投到六皇子身上,道:“你還在這裡杵着作甚?”
六皇子懶懶道:“皇上不能這般無情吧,我還沒包紮呢。”
沈娴道:“太醫呢,來替六皇子包紮。”
整個過程,沈娴都耐着性子等着,不會讓這滿肚子壞水的六皇子和許大人單獨相處。
事情鬧到今時今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為這六皇子,要不是他從中攪和,君臣也不會鬧到如今水火不容的局面。
沈娴很想撕開他的僞善,看看裡面有怎樣一副黑心黑肺。
太醫替六皇子包紮好以後,沈娴帶着他一同離開了太醫院。
六皇子走在她身後,注視着她的背影,道:“現在你有那麼讨厭我?一句話都不願意跟我說?”
沈娴道:“你說說,朕什麼時候不讨厭你。”
六皇子撇開嘴笑笑,道:“也是。畢竟現在我是站在你的那些頑臣那一邊的,要棒打鴛鴦呢。”
“你就使勁高興吧,總歸也高興不了太久。”沈娴語氣平淡,“最好别讓朕發現你有什麼小動作,否則朕将你打入冷宮一輩子不見天日。”
六皇子籲了口氣,道:“其實也怨不着我,要怨隻能怨你自己。做皇帝的,要想宮闱和諧安甯,就要懂得雨露均沾。你看你,自從我來了這後宮,你連正眼都不願瞧我一眼,一心撲在那蘇折身上,”他略帶天真幽怨的語氣霎時變得陰沉,卻笑道,“我當然恨不得他能從你的生命裡徹底消失。”
沈娴霎時頓住了腳。
六皇子輕松道:“對了,我叫夜徇,往後你可以不用再叫我六皇子。”
沈娴還是沒回頭看他,隻道:“你敢打他的主意,朕一定會讓你追悔莫及。”
“現在何須用得上我啊,光是你的那幫朝臣,就夠讓你們吃不消了吧。”
沈娴沒再理會。
這廂,散朝後賀悠從宮裡一出來,便去蘇折家中探望。
書房靠近竹林,房裡竹簾沉香,微微清涼些。現在蘇折養病在家,幾乎和賀悠的爹一樣悠閑,不聞朝事,不理紛争。
隻是他的身體始終也不如以前那麼好,身上披着長衣,手邊是一盞溫茶,窗前是一爐焚香。
賀悠看了看蘇折略顯蒼白的臉色,道:“大學士病容猶在,是不是應該卧床休息比較好?”
蘇折淡淡看他一眼,遞給賀悠一盞茶,道:“這身體也不是一日兩日便能養好的,卧床太久,反而鈍了。”
賀悠呡了一口茶,道:“皇上執意要讓大學士進宮一事,你知道嗎?”
蘇折不語,他便又道:“六皇子将你們以前在夜梁的事全抖出來了,現在朝廷百官都知道了你們的事,今日早朝皇上與朝臣吵得尤為激烈,與以前的吵吵鬧鬧不同,這一次禦史大人竟當場撞柱以死相逼。”
蘇折半低着眼,“禦史大人現在如何了?”
賀悠道:“幸好及時拖住,受了點皮外傷,應該是無大礙。”
許久,蘇折道:“真是難為她了。”
賀悠道:“皇上與朝臣互不相讓,朝政一亂,夜梁六皇子隻怕樂見其成。”
“六皇子,”蘇折手指摩挲着茶盞,指端素白沒有皿色,他清淡道,“夜梁皇也是無适齡未婚男子可派了,所以才派了他來。大楚不是夜梁,天高路遠。”
賀悠把手裡剩下的半杯茶喝下,不由笑了笑,道:“不是大學士管不住,就怕大學士不管啊。”
蘇折有些倦怠地往椅背上靠了靠,道:“夜梁自以為握有我的把柄,待他把能使的招都使了,再無招可使的時候,再管不遲。”
賀悠明白,眼下形勢對蘇折不利,這個時候他最好是與朝政不沾邊,做個真正兩袖清風的人,順便還能養好身體。等對他不利的形勢一過,想來也無人再拿得住他。
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更何況還是隻手便可攪弄朝堂風雲的蘇折。隻是這段時間,他無法出面,因而許多的壓力都落在了沈娴的肩上。
賀悠從蘇折家中出來,看了看屋舍上面高闊的藍天,如若是蘇折從此當真居于後宮不聞朝政,多多少少還是屈才的吧。
雄鷹,本應該在天上翺翔才對。
六皇子夜徇聽說大皇子極有可能是女皇與帝師的私生子,他一次沒見過,倒不知兩人居然連孩子都有了,一時頗感意外。
夜徇又有些生氣,他竟不知道那兩人暗渡陳倉至此,連孩子都快三歲了。
這事他怪不着别人,隻能怪他自己,事先沒有把事情調查清楚。現在不光他是懵的,文武百官同樣是懵的。
夜徇可以在後宮裡出入自由,他便特地繞路去往太和宮那邊,想看看這個孩子。
夜徇心裡早有打算,根本不可能讓沈娴和蘇折的子嗣将來繼承大統,他必須要有他和沈娴的子嗣。
不管怎樣,先摸清這個孩子的底。
實際上近來,蘇羨的爹生病了,娘也不開心,他們不能時常見面,這讓蘇羨感到十分郁悶。聽說這都是新來的那個六皇子害的。
但他這性子安靜得很,不會把“郁悶”兩個字寫在臉上,也不會讓任何人察覺到他不高興。
照顧他的崔氏和玉硯、小荷隻覺他從蘇大人家中回來以後,話就變得非常少。
這日夜徇趁着沈娴沒在太和宮,刻意來太和宮看看,不想還沒過橋去,就看見蘇羨一人蹲在橋這邊的岸上,手裡拿着竹竿往水裡掏來掏去。
崔氏和小荷此刻站在離他數步開外,由着他玩耍,不去打擾。
遠遠看去,蘇羨那團小身子像個裹了竹衣的粽子。
夜徇走過去,不免好奇,問:“喂,你在幹什麼?”
蘇羨聞聲擡起頭來,看了看夜徇,又低下頭去。
隻一眼,就讓夜徇心頭微震。這個孩子,果真長得神似蘇折。他一眼就看得出來,蘇羨小嘴像沈娴,而那鼻子眼睛,像極了蘇折。
這還有什麼懸念嗎?
夜徇豈會就此作罷,擡步走到了他身邊去,道:“這水下有寶嗎,你在這兒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