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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番外13

千秋 夢溪石 4090 2024-01-31 01:12

  玉秀是不是真與晉王有染,沈峤不清楚,也許晏無師純粹隻是看人家不順眼,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細節,更重要的是,晏無師的話裡透露出一個重要的訊息,将突厥、佛門、晉王這三者連成一條線,讓沈峤發現以往未曾留意過的問題。

  當今太子楊勇并不崇佛,他更喜歡與文人儒生談經論道,佛門不希望自己的影響力僅止于楊堅一代,就要在下一代上押注,所以派本門優秀弟子與晉王交好,這并不奇怪,若非沈峤不喜晉王為人,說不定也會樂于看見十五或宇文誦他們跟太子或晉王交好關系的。

  但奇怪的是,玉秀身上還有突厥的皿統,而且佛門很有可能并不知道這個消息,這就引人遐想了。

  沈峤沉思道:“會不會這隻是巧合?”

  晏無師:“玉秀是五歲喪母,七歲入天台宗的,榮河村與關外僅有一牆之隔,年年都受到突厥人的劫掠,玉秀的身世并非秘密,他六歲這一年,榮河村遭了一場大旱,死了許多人,剩下的離鄉背井,也正因如此,邊沿梅才能循着蛛絲馬迹找到這些。”

  “更有趣的是,”晏無師道,“大旱發生的時候,他已經不在榮河村。”

  沈峤知道内情不止于此,靜待對方說下去。

  晏無師:“喪母之後,村中人對他多有排斥,某夜他就消失了,哪怕後來榮河村大旱,他也沒再出現過,村民都以為他出走之後餓死或被猛獸叼走了。”

  沈峤:“一名幼童,千裡迢迢從北方南下,平安抵達天台宗,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除非一路上有人相幫。”

  晏無師:“幫他的人,是宇文氏。”

  沈峤:“哪個宇文氏?”

  晏無師:“大義公主。”

  沈峤愕然。

  大義公主原是北周千金公主,在周朝時便已嫁入突厥,為突厥沙缽略可汗之妻,其間在宇文氏的慫恿下,突厥與新生的隋朝曾有一戰,而後突厥戰敗,去年沙缽略死後,她按照突厥風俗嫁給都藍可汗,如今也還是突厥可敦。

  晏無師:“宇文氏視楊堅為颠覆周朝的亂臣賊子,欲除之而後快,奈何手中實力不濟,不得不暫且向楊堅低頭,再暗中從長計議,這玉秀,便是她布下的其中一步暗棋。”

  宇文氏對楊堅懷有國仇家恨,雖然煽動突厥向隋朝宣戰不成,但既然與玉秀有所關聯,說明她必然不會善罷甘休,而會改變策略,通過更隐蔽的辦法來動搖隋朝根基。

  如今隋朝形勢大好,就算向陳朝宣戰,率軍南渡,勝利也指日可待,眼看隋朝天下一統在即,突厥經過内亂,暫時沒有能力再與隋朝一戰,但隋朝内部也并非全無弱點,比如楊堅這兩個兒子之間,以楊堅和獨孤氏對次子的寵愛,還有楊廣自己的野心勃勃,将來在太子之位上,勢必還會有一争。

  假如玉秀能在楊廣身邊出謀劃策,幫他争得皇位,必然會深得楊廣信任,再慢慢地,一步步對楊廣施加影響。

  按理說,天下在楊堅這一代能夠得到統一,那麼下一代皇帝所要做的,就是鞏固楊堅的戰果,收攏各股勢力,但以楊廣的性情,不太可能甘于當一個守成之君,如果此時再有人在旁邊煽風點火,那麼不難想象,事情将會走向何等地步。

  沈峤這些年耳濡目染,難得也對其中曲折了如指掌,此時深入一想,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好一招步步為營,水到渠成的計策!”

  京郊翠華山,二人立于山巅險要處,憑風而立,眺望京師。

  此地怪石嶙峋,山勢奇偏,哪怕翠華山景緻絕佳,達官貴人們也大都将别莊建在山腳或山腰,這裡罕有人迹,卻因林木匆匆,鳥鳴幽幽,不顯荒涼。

  山下河山錦繡,自楊堅登基以來,長安日益繁華,眼看盛世在即,沈晏二人卻已經看見十數乃至數十年後可能發生的事情。

  晏無師負手而立,淡淡道:“宇文氏所謀不小,可惜就算讓她颠覆了隋朝又如何,宇文家已經沒有良才能複國了,單靠她一個遠嫁突厥的女人,不過空談笑談耳!”

  沈峤歎道:“然而天下百姓這一份安定來之不易,我實在不希望被破壞。”

  晏無師:“楊堅一代雄主,可惜隋朝的餘蔭,隻怕不會長久,至多不過二世。”

  沈峤奇道:“你緣何如此肯定?”

  晏無師反問:“阿峤沒有表示反對,不也意味着你贊同我的話嗎?”

  沈峤:“玄都山數百年道門,對面相占蔔有所涉獵,我觀楊勇面相,富貴已極,卻非人君之相,楊廣或許紫氣沖霄,有九五之數,卻……”

  他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晏無師一笑:“其實無需看相或占蔔,你看,若有人想傾覆隋朝,必會想方設法讓楊廣登基,楊廣性子與楊勇截然不同,他上位之後必要謀求一番大事業,屆時玉秀也好,随便哪個阿貓阿狗也罷,隻要來上一次對外戰争,便可消耗民力,引得底層不滿,再有楊堅如今改個官制,開創科舉,已然得罪了士族,屆時士族與草民共同反對皇帝,這個皇朝焉有僥幸存活之理,改朝換代也是順理成章的了。”

  沈峤被他描繪的情景所震撼,久久無言。

  這一切聽起來驚世駭俗,卻未必是不會發生的。

  晏無師雖未在朝中謀得一官半職,但他的眼光之毒辣,天下隻怕少有人及,沈峤如今修為越深,在蔔算上的造詣也越厲害,他所窺見的一縷天機,與晏無師之言,正好一一印證。

  沈峤:“一命二運三風水,命數不可改,氣運卻是後天形成,未必無法扭轉。”

  晏無師:“若楊廣肯老老實實,不要對你我起歹意,哪怕他将來能登上皇位,浣月宗也能繼續與之合作,但如果他因為我們現在不肯與之交好便懷恨在心,尋機報複,那麼現在在他身邊潛伏的所有威脅,日後都會成為反噬他的危機。”

  沈峤恍然:“這就是你不去動玉秀的原因!”

  晏無師含笑:“不錯,從這一點來看,玉秀是什麼來曆,與你我又有何幹呢?”

  沈峤緩緩吐了口氣,重新将視線放在遠處的景緻上。

  浣月宗現在聽命于楊堅,但彼此卻是一種合作關系,而非從屬,楊堅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與晏無師合作愉快,晏無師也樂于為他鏟除一些麻煩與威脅,但若楊堅的繼任者不明白這一點,以晏無師的為人,自然也不可能念及舊情。

  如果可以,沈峤自然希望天下太平,從此再無戰亂離苦,黎民百姓安居樂業。

  但他也很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就像人有壽數一樣,朝代也有自己的氣數,隋朝的氣數也許是一百年,也許是五十年,這在立國之初未必确定,但随着每一代帝王做出的種種決策,福禍相加,彼此纏繞抵消,氣數就會開始發生變化,從而影響這個朝代的興衰。

  楊堅為後代子孫留下的餘蔭,能夠令隋朝維持多少年的氣數呢?

  沈峤不禁想道。

  他以為自己終于扶持了一名英主登基,但也許這才僅僅是一個開始。

  沈峤有點遺憾,旋即很快就釋然了。

  潮起潮落,雲卷雲舒,花開花敗,自開天辟地之初便已如此,隻要以平常之心待之,便自立于不敗之境。

  “你在想什麼?”晏無師問。

  沈峤一笑:“我想,過些日子去南方走一趟,聽說最南端有嶙峋奇石,如天之涯海之角,景緻蔚為可觀,還能看見壯麗遼闊的海潮,想必極美。”

  晏無師挑眉:“沈道長一人獨往?”

  沈峤:“不知晏宗主可願與貧道同行?”

  晏無師:“本座考慮考慮。”

  沈峤忍不住好笑,嘴角微微揚起。

  遠處,天高雲闊,朝氣蓬勃,山河萬裡錦繡。

  這是一個朝代的開始,也是一個時代的開始。

  興許摻雜混亂,卻更有輝煌。

  ……

  若幹年前。

  玄都山上。

  “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師兄!”郁藹揪着沈峤的衣裳不讓他走,沈峤費勁在前面邁動步子,郁藹就像跟在他後面的小尾巴,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大殿。

  “我不,玄都山是按照入門早晚來排序的,我才是師兄!”小小的沈峤雖然溫軟,卻在這一點上寸步不讓。

  撕拉一聲,郁藹用力過度,竟将沈峤的衣裳扯裂了。

  兩人登時傻眼。

  看着沈峤迅速變紅的眼眶,郁藹手足無措:“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峤抽噎:“衣裳是師尊給我做的……”

  溫暖手掌落在他頭頂摸了一下,對方蹲下、身,将沈峤與郁藹一并攬入懷中。

  “怎麼了?”

  沈峤如見親人,将腦袋埋入對方肩膀,嗚嗚道:“郁藹将我的衣裳弄壞了……”

  郁藹自知理虧,低下頭不說話。

  祁鳳閣安慰笑道:“好啦,不過拉開一道口子而已,為師回頭給你縫上便是了,今日你們林師伯的弟子,周師兄要下山曆練,你們就代為師去給他送行罷,快把眼淚擦擦!”

  沈峤是個好孩子,聞言趕緊擡袖擦了眼淚,仰頭問:“周師兄下山會不會有危險?”

  祁鳳閣:“不會的,你們周師兄的武功足以自保,我們玄都山雖不涉外事,但若弟子主動要求下山曆練,也都随其所請,并不強求一直都要留在山上練武的。”

  沈峤郁藹聞言,不由露出羨慕神色。

  在兩人眼裡,能夠下山曆練,意味着武功有成。

  “師尊,以後我也能像周師兄那樣下山去曆練嗎?”

  祁鳳閣笑道:“當然,等你們年滿十五,就可以自請下山了。下了山,你們想做什麼?”

  郁藹偷偷看了沈峤一眼,又飛快移開,小聲道:“我想下山賺錢,給阿峤買糖人,哄他開心,不再生我氣。”

  真是孩子話,祁鳳閣失笑。

  “那阿峤呢?”

  沈峤想了想:“我可能會用師尊教的武功,幫助好人,打跑壞人。但我能不能在山下待一個月就回來?”

  好人與壞人要如何界定呢,又是一句孩子話,但祁鳳閣并沒有掃興,反是溫和詢問:“為什麼一個月就回來?”

  沈峤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我不想離開師尊您和師兄弟們太久,我希望大家每天都開開心心在一起,長長久久。”

  風吹過,花樹搖曳,将他這一句話留在了歲月裡。

  草木不言,餘情常在。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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