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偶遇陶潛
由于臨近春節,街上行人如織,一派繁華富足之景象。
衆人不好騎馬狂奔,隻能讓侍衛牽着馬,衛朔幾人打算步行回去。
大家邊走邊談,忽然間迎面走來一年讀書人。
此人穿着簡陋,還喝了不少酒,走路歪歪斜斜。
“……達人解其會,逝将不複疑;忽與一樽酒,日夕歡相持……”
原本衛朔以為是無聊醉漢,正要命侍衛将其趕走,誰知那中年人忽然開口吟詩起來。
雖然他無法鑒别出詩作好壞,但此人既然通曉詩文,說明對方是讀書人出身。
既是讀書人卻又一番落魄樣,想來必是寒門子弟。
想到這兒,他沖劉穆之一使眼色,對方立馬會意。
隻見劉穆之邁步上前,忍着刺鼻酒氣,拍拍醉漢肩膀,問:“兄台高姓大名?”
……
陶潛喝得醉醺醺,晃晃悠悠地走在大街上,總感覺自己跟周圍一切格格不入。
說起來他雖不是豪門世家出身,卻也是官宦人家,祖父、父輩都官至太守一級。
曾祖陶侃更是官居大司馬、封爵長沙公,在王敦、蘇峻兩次叛亂中力挽狂瀾,保住了東晉的半壁江山。
可以說沒有他曾祖陶侃,估計東晉早亡國了。
隻可惜陶家門第太低,除了陶侃靠着戰功和機緣位居高位外,其後是一代不如一代。
陶潛自幼喪父,家境更加衰落,如今跟一般寒門庶族沒啥區别。
他從小熟讀六經,立志要重振家門。
可惜在九品中正制下,像陶潛這樣的寒門子弟,根本沒有出頭機會。
迫于生計,二十歲時,陶潛開始了他的遊宦生涯,以謀生路。
七年來,他擔任的全是世家子弟眼中不入流的低級官吏。
今年他已二十七歲,為了有更好發展,他在家短暫休整後,來到了京城。
本以為京城機會多容易出頭,哪知來了之後陶潛才曉得,京城比家鄉更難生存。
在家鄉,他還算薄有才名,可到了京城誰認識你陶潛是誰?
他本身又是窮光蛋,無錢孝敬人,當他拿着詩稿、文章去拜訪時,卻連大門都進不去。
心灰意冷之下,又想起家中孤苦無依的母親妻子孩子,陶潛買了一壇酒,就在大街上喝了個一醉方休。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感覺有人拍自己肩膀。
他睜開醉眼一瞧,卻見自己周圍不知何時圍滿了拿刀持槍的侍衛。
再一瞧對方身穿華麗衣服,登時吓出一身冷汗,大腦一下子清醒不少。
“你是何人?為何擅闖大都護儀仗?”
“在下浔陽陶潛,嗯?大都護?可是來自河西的衛大都護?”
衛朔頓時心中一動,随口問道:“你認識我?”
陶潛略一拱手:“大都護威名赫赫,天下誰人不識?”
衛朔上上下下打量着陶潛,尋思該如何對待此人。
說陶潛可能還有人不知道是誰,可要是提起陶淵明,包管是中國人都知道。
尤其他寫的名篇《桃花源記》,更是語文教材上必背、考試時常考的文章。
雖然陶潛也是曆史名人,從某種角度來說比劉裕、劉穆之還要有名,可這個大名人對衛朔來說似乎沒多大用處。
假若眼前站的是他曾祖陶侃,那衛朔二話不說立馬将其拉到河西去。
隻是面對大名鼎鼎的陶淵明,讓他一時之間有些頭疼。
陶潛有才華嗎?這不廢話?!當然有才華,要不然也不能寫下那麼多脍炙人口的詩篇。
但他的才華僅僅表現在詩詞歌賦上,至于還有什麼才能,曆史上陶潛沒有顯露出來。
這一方面或許他本身沒有其他才能,另一方面也跟他沒有機會展現有關。
畢竟陶淵明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隐居中度過。
“在下聽聞你祖陶公也是一代名将,官居太尉高職,為何你會如此落魄?”
陶潛滿臉慚色,掩面悲聲道:“後世子孫不肖,無顔見列祖列宗。”
“可就算是後代子孫沒有先人本事,也不至于淪落街頭吧?”
面對衛朔疑問,陶潛嘴唇動了動,卻最終一語不發。
不過,即便如此衛朔大緻也能猜到其中隐情,無非是陶潛為人太剛直,眼睛裡又揉不得沙子,稍有一點不順眼,就對同僚、上司冷嘲熱諷,擱誰身上都受不了。
再加上他本身又不是豪門出身,自然不可能得到提拔,也就越混越慘。
說白了,陶潛此人過于理想化,把世界想得太美好,結果現實的殘酷把他吓到了,最終隻好回歸田園生活,以尋找精神上寄托。
就好比桃花源,那是陶潛幻想中的美好世界,可現實中怎麼可能存在桃花源?
那是不是說陶潛除了隐居就沒有其他出路了?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有存在的價值,隻是有的人一早就找對了路,很快就取得了成功。
而有的人注定要多經曆一些磨難,就好比眼前的陶潛。
衛朔沉吟片刻,看着陶潛直言不諱道:“元亮兄,非是朔有意潑冷水,實在是以你的性格很難在官場立足。”
“假若你繼續這樣蹉跎下去,隻是浪費時間罷了。”
雖然明知眼前站的是名震天下的大都護,可聽對方這樣講,陶潛依舊忍不住怒氣橫生。
衛朔不理會陶潛怒火,不緊不慢道:“閣下空有滿腹濟世經綸,不知為何官越做越小?”
“那是我陶潛不願與官場中人一般合污同流。”陶潛忿忿不平道。
“天下之昏聩、醜惡莫過于官場,秦始皇四年,起‘捐官’一制,百姓納粟千石,可拜爵一級。”
“前漢文帝朝,令民入粟邊,六百石爵上造,後增至四千石為五大夫,一萬二千石為大庶長,這豈是小民可為?”
“此制尚算清廉,至漢景帝後元年間,則為昏聩之始,赀算十萬錢以上乃得官,以為‘赀選’,後更入羊為郎,入谷補官,不僅可以買官,也可以買爵。”
“大者諸候、卿大夫,小者郎吏,家富者為吏,吏道益雜,不選而多賈人,甚至鬥雞走狗、戈獵博戲、作奸犯科之種種富家子弟均可入仕,已緻吏道雜而多端,官職耗廢。
“當朝之惡,罊竹難書,買賣官爵猶逛市集,隻要有錢有權,得郡之兩三,縣之六七。”
“縱觀當今天下,州縣職司多出富商大賈,竟為貪縱,人不聊生!”
“何談盛世、何有盛世?!”
“此般昏庸世道,肮髒塵界,非我輩所居之地,豈可比得山林田園之清淨?”
“莫定一日我陶潛解绶離世,過那神仙般的日子,未必不是好想望!”
陶潛越說越激動,端起酒壇子一口飲盡。
圍觀者目瞪口呆地看着陶潛口無遮攔,膽大包天攻毀朝政,人人不禁捏了一把汗。
偏衛朔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淺笑盈盈,聽得滋滋入味。
劉穆之也暗暗稱奇,臉上卻不敢透出分毫,睨眼偷窺。
衛朔忽然雙掌一拍道:“閣下說的好,實是有個性人物!”
“正好在下手中有個職事,不但活計輕松,還不用理會官場中的蠅營狗苟。”
“看不慣了直接大罵一通,罵完屁事沒有,且我保證沒人敢找麻煩。”
“天下間還有這等好事?”陶潛狐疑不定。
“嗨,我一堂堂大都護,還能騙你一窮酸不成?”
“你若不信,等來年随我往河西一趟,親自瞧瞧不就知道了!”
不得不說,衛朔的建議很是讓陶潛動心,不管是為了實現兇中抱負,還是養家糊口,他都必須盡快找事做。
眼瞅着官場是混不下去了,為何不去河西試試?大不了不行的話再回來就是。
想要這兒,陶潛一咬牙擡起頭沖衛朔點點頭,表示願去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