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似乎是嗅到了湧入鼻尖的酒香,就見床上的蘇無轼猛的睜開了雙眼,并坐起了身。
他沒有理會身旁站着的兩人,而是直接将他們推開,連鞋都不穿,徑直沖向了房間中央的那張方桌。
“嘭”的一聲響起。
随後,濃烈的酒氣,瞬間便充斥着整個房間。
施無為二人帶着沉重的心情,坐在了蘇無轼的左右兩旁。
而施無為見對方自顧自的拼命喝酒,便也沉默地打開了酒蓋,默默的飲起了酒。
這其實是他第一次喝酒。
但或許是這酒太烈,亦或許是他還不适應酒味,隻見他每喝一口酒,便要緩上一緩。
他其實也不喜好飲酒。
他此時喝酒,是因為他知道,這或許将是他生命之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與這位好友,飲酒。
畢竟,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日後的動蕩之中,活下來。
隻不過,與之相比,蘇無轼卻是将這酒,當做水來飲。
一口接這一口,一口又比一口多。
隻見沒過多久,這一壇酒,竟然已經被他喝幹。
施無為見此,先是瞪了對面的師妹一眼,似乎是在怪對方不應該買了兩大壇酒。
接着,他便隻好硬着頭皮,強行将這半壇酒,一口氣的喝完。
“咕噜”“咕噜”的下肚聲響起。
他終于是艱難的喝完了整壇酒。
隻不過,就在他将酒,飲盡之時,他卻聽到了蘇無轼的一聲怒喝。
“你們不是走了嗎!為何還要來找我!你們難道不知道我是個廢人了嗎!還是說,你們也想看我笑話”。
自始至終,蘇無轼都沒有去看這兩人一眼。
而他的雙眼,正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酒壇。
木一一見對方如此頹廢,便隻好安慰道。
“我們怎麼會看你笑話。你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嗎?”。
此言一出,就見蘇無轼猛的伸手一攬,将桌上的酒壇,推到了地面。
随後,隻聽‘咣當’的一聲重物墜地之聲響起後,他便痛苦地大聲吼道。
“你們走!我不需要你們擔心!我也不想看到你們!你們走!”。
一個人,在最落魄的時候,往往他心中最害怕之事,便是碰到了昔日的友人。
因為曾經高傲的他,曾經自信的他,已經不再能與這些人,做朋友。
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但楚霸王甯可自刎,亦不願過江東。
這便是一個道理。
而此時的蘇無轼,同樣是如此。
他甯願就地死去,也不願讓這兩人,看到自己這般落魄的樣子。
施無為伸出了手,搭在對方的手臂上,沉聲道。
“你可是道宗百年來,天賦最高之人。難道你甘願自己就這麼堕落下去嗎?”。
蘇無轼猛的撇開了對方的手,并再次大吼道。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我的修為已經廢了!被…....被小和尚…給..”。
他又想起了小和尚。
他也已經無力再說下去了。
他隻能雙手遮面,不讓這兩人,看到他流淚的樣子。
事實上,他師仇未報,又怎能甘心沉淪。
隻不過,小和尚廢了他的武功,而他這一生,怕是都無法再修煉了。
其實,他這副掩面哭泣的模樣,以及他所說的話,施無為二人見了,心中也是感同身受。
曾經的修為,曾經的天賦,曾經的名譽,全都失去了。
而且還是被最疼愛之人奪走。
這樣的事,發生在任何人的身上,或許都會痛不欲生吧。
?......
房間之中,沉默了許久,隻剩下了蘇無轼那抽泣的聲音。
木一一實在不忍心見對方這般模樣,便皺起了眉,安慰道。
“你别太過傷心....這世上重聚丹田之人…雖說少之又少….但也并非沒有!”。
她記得,這世上,的确曾經出過幾位,重聚丹田之人。
蘇無轼一邊抽泣着,一邊搖頭哽咽道。
“沒有用的….我體内的情況…你們根本就不懂….我已經再也不能修行了!”。
他不想聽對方的安慰。
因為沒有經曆過他的痛苦之人,又憑什麼在他面前說風涼話。
而且他很清楚,就算那些重聚了丹田之人,修為也沒能達到之前的高度。
所以,他不可能報仇。
所以,他再存活于人世,也沒有意義。
木一一急道“你不試試怎麼知道!你以前總說自己厲害!為什麼現在變得如此懦弱!”。
但她的話語,似乎對眼下的對方,不起絲毫作用。
而蘇無轼,更是将頭,貼在了桌面上,痛哭着。
隻是突然間,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一般,猛的擡起了頭,癡癡地說道。
“噬生決!眼下隻有噬生決能幫我!”。
此言一出,施無為心中一顫,手中那個酒壇竟然不經意的掉落在地。
蘇無轼看向了對方,發現了對方的眼中,竟然有一絲異樣的神情。
緊接着,他腦海中猛的出現了一句話。
“聽說當日,是你帶着周師兄,以及楊師弟,入的山洞?”。
這句話,是吳昆山在天牢裡對他說的。
而他在此前,已經開始懷疑對方,就是那修煉了噬生決的黑衣人。
他記得自己曾經分析過這段話裡的意思。
他認為廬山上的吳曉峰死後,可能對方身上的噬生決就不知所蹤。
加之吳昆山污蔑他修煉了噬生決。
他便懷疑這噬生決,是否已經被人盜走。
所以才會讓吳昆山,誤以為是他盜走了山洞裡噬生決。
然而,當他看到施無為的這雙眼時,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記得廬山上的那位吳師叔,正是被對方,擊殺在了洞内。
随後,他又想起了從仙島上回來之後,對方那一系列暴躁的舉動,頓時便将這一切,想通。
于是,就見他看向了施無為,冷聲道。
“廬山山洞裡的噬生決….是不是被你偷走了!”。
此言一出,施無為的雙眼,竟然開始了顫抖。
他試着想要隐瞞這件事。
但他越是如此,便越是讓蘇無轼肯定了此事。
“你說啊!你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你偷了那功夫!”。
他再次吼出了聲。
因為他從對方的眼中,得到了答案。
他無法想象,已經擁有了縱橫訣的對方,為何還要去修煉這門魔功。
他也不明白,為何相識了這麼久的人,卻一直都在騙他。
小和尚不相信他,而施無為竟然也騙了他這麼多年。
在這一瞬間,他突然發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傻子,是這天底下,最傻之人。
木一一見蘇無轼竟然猜到了此事,心中頓時便生出了不詳的預感。
她知道,福來客棧住着江湖中人。而若是讓這些人知道她師兄修煉了噬生決,恐怕他二人,将永無甯日。
于是乎,她靈機一動,直接按住了蘇無轼的手,罵道。
“蘇無轼!你夠了!真應該讓若楠姐來看看你現在的這幅德行!你覺得她看到現在的你,還會願意等你嗎!”。
此言一出,蘇無轼的腦海中,所有有關噬生決,師仇,以及一切的一切,竟然,全都消失不見。
而在這一瞬間,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一條月下長街,以及長街之上,那一個淡藍色的身影。
他想起了周姑娘,含羞地跟他說。
“你跟我說……我跟你走…”
他更是想起了自己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笑容。
“我在寒冰宮等你!”。
為何一個人的眼中,會長含淚水。
因為他愛的深沉。
更是因為這段愛,已是不可能再有結局了。
于是,就見他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
一張嘴,已是張的巨大,哭聲嘹亮。
一雙眼,緊緊地閉着。而豆大的淚珠,竟然彙聚成了兩道長淚,止不住的向下流淌。
他的心底,一直都不敢去觸碰這一段記憶。
因為他知道,他會想起那張動人的臉,會想起那個他這一生都無法去兌現的承諾。
可是今日,他心裡的這道傷疤,卻是被木一一,無情的揭開。
他不可能再去寒冰宮找她了。
而像他這樣一個廢人,又怎能配得上周姑娘。
或許是這段回憶過于美好,以至于夢碎之後的痛楚,會變得如此的強烈。
強烈到讓他滑到在地,攀爬至桌底,以蜷曲抱腿的姿勢,繼續蹲坐着哭泣。
渾身都在顫抖。
兩排牙齒,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膝蓋。嘴中更是發出了‘嗤嗤’般的哀嚎聲。
他的心,再一次的感受到了疼痛。
而這種痛,竟然比小和尚帶給他的痛,還要痛上千倍,痛上萬倍。
他隻想死。
隻想立刻去死。
…..
施無為重重地看了師妹一眼,沒有說話。
他知道,那句話,帶給對方的打擊,無異于會是緻命的。
而在見到蘇無轼,崩潰在桌底之時,木一一的臉上,也是寫滿了自責二字。
可她沒有辦法,她也必須要這麼做。
…
終于,施無為還是不忍心見到對方,如此的崩潰下去。
于是乎,他便移開了方桌,凝出手刀,直接将對方的意識,給轟散了。
随後,他便将這具即便是沉睡,卻依舊在顫抖的身軀,放在了木床上。
他轉過了身,對着師妹,無力地說道。
“讓他休息一會兒吧。我也需要冷靜冷靜”。
确實,兩人這才分别了一個月,竟然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
他的确是需要冷靜冷靜,好好想一想接下來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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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過的飛快,一轉眼,便到了深夜。
隻不過,就在客棧裡,所有房間的燈火都已熄滅之時,施無為所在的那個房間,卻還亮着一盞油燈。
而油燈下的他,正手持毛筆,在一張潔白的紙上,寫下了一行又一行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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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天色微微亮。
此時的永安鎮上,幾乎所有人都還在睡夢之中。
但是福來客棧外的一條冷清的長街之上,卻是走來了兩人。
“師兄,真的不用給他留些銀子嗎?”。
木一一回頭看向了客棧二層的那個房間,擔憂地說道。
施無為沒有回頭,隻是一邊向前走着,一邊道。
“不用了,若給他銀子,他還是會去買酒的”。
木一一回過了身,小跑到了師兄的身旁,并挽住了他的手臂,擔憂道。
“那你說,他會振作嗎?”。
施無為氣憤地說道。
“若是再不振作,那就由他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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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時分,街上行人的腳步聲,以及孩童的嬉戲聲,終于是驚醒了夢中人。
夢中人摸着脖子後方的腫脹處,眯着眼,坐起了身。
可是突然,他卻發現自己兇口的衣物中,竟然多了幾張紙。
伸出手,将紙張掏出。
定睛一看,這一張張白紙上,竟然寫滿了一行行小字。
隻不過,當他看到了紙上第一行的三個小字之時,心中猛地一顫。
随後,那雙緊握紙張的雙手,也跟着顫抖了起來。
眼中瞳孔再次放大,似有淚水将要凝結。
但就在片刻之後,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正身處是非之地。
于是乎,他便直接将紙,又塞回了兇口,面不改色的起了身,走出了這間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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