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
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
是刈是濩,為絺為绤,服之無斁。
言告師氏,言告言歸。
薄污我私,薄浣我衣。
害浣害否?歸甯父母……
溪邊傳來的清悠歌聲惹得的所有人都扭頭去看。原來幾個樂師不知何時到了,身上的包裹都未除,便拿起各自吃飯的家夥鑽到女眷堆裡開始奏樂。溪邊洗浣的幾個女子早已停了手裡的活,正揚着頭高歌,還有幾個像是士族夫人打扮的女人接下着熊姬和少妃們舞了起來。
已是夏初,女人們都穿着薄薄的曲裾,盈盈一握的纖腰一扭,裙角便微微上揚,整個人恍如行走在雲霧中一般清揚,把樂伯看的直歎:終于知道楚楚動人、楚腰蛴領為啥都帶着“楚”字了,楚境真是把女人都養成了勾魂的小妖精!
就在大家都沉醉在樂聲中時,十來個平民打扮的人遠遠走了過來。守在外圍的鳴鳳兵并沒有攔着他們,一身騎馬裝扮的楚王商臣居然領着士族主動迎上去,又向溪邊打着讓樂曲暫停的手勢。
因離有點遠,樂伯并不知道楚王與平民們說了什麼,隻見到其中一個老者很生氣的說着什麼。商臣又是作揖又是攙扶,賠着笑臉将他們送走。哪知平民們沒走太遠,一個女子又折返回來。不用看清她的臉,光是從行動間的姿态來看,樂伯都知道是個年輕美貌的女子。
商臣身邊的一個年輕的士族大夫立即迎上前去,兩個不過攀談了幾句便消失在了樹叢後。樂伯見到商臣哈哈大笑,對着樂師揚起了手,樂聲又唱了志來。這次唱的卻是: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适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這詩樂伯偏還知道,出自詩經鄭風。也不記得在朱熹哪本著作上,這詩被道學大師朱某跳着腳罵為“銀(同音)奔之辭”。因着朱大師的謾罵,樂伯還等意多看了兩眼。不過,樂伯發現身邊的人卻完全沒有朱大師的憤慨。不管是商臣和士大族,還是奏樂吟唱的女人們,個個都面露喜色,好像一對年輕男女隐入草叢歡愉不是什麼壞事,而是給楚境帶來福音一樣。
想到前兩日看過的竹簡上刻着的周禮内容,樂伯突然明白了過來,心裡也不禁樂開了花。
再愉快的場景也總有那麼一兩個破壞者,一聲充滿憤男聲響在身後。
“蠻夷就是蠻夷!”
樂伯轉頭去看,找到了說這話的人——濫國公孫豆。
公孫豆十一歲,似乎才被送來楚國不久。樂伯見這小娃說的話和臉上的表情大有朱熹大師的風采,不由在心裡暗罵着:這是春秋,一邊說“滅人欲”一邊造人不停的朱熹那套雙标條款可别想在這裡行得通!
見公孫豆身旁的子旅并不說話,而是一臉委屈的低下了頭,樂伯便揚起頭道:“周禮地官媒氏中題:仲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連周禮都要在仲春之時号召男女月下幽會,不去還會受罰,楚國有情男女相遇相喜藏于山叢中,怎麼就是蠻夷了?”
公孫豆臉上的鄙視之感又深了一層。
“你覺得我在說男女臧于草叢内是蠻夷之為?”公孫豆對着東北面作了個揖道:“男女相喜即刻偕臧是大好的事,這種會誕下新生命的舉止各國國君遇到都是奏樂慶賀。可惜啊,遇上這事該奏什麼樂明明周禮上寫得清清楚楚,楚地卻唱‘野有蔓草’這類民謠,不是蠻夷又是什麼?”
樂伯還打算用“因地置宜”的說法嗆回去,卻被子旅拉到了一邊。
“周禮的确有說要奏什麼樂,可沒寫譜子。”子旅抽泣着說:“你跟公孫說周禮沒事,他不能拿你怎麼樣,可你說錯了或是接不下去了,其他幾個公子公孫的就更要說咱們是蠻夷了。”
樂伯隻好輕輕摸着子旅的背安慰他,卻下定決心要把場子找回來。
開玩笑,剛知道春秋提倡****用來增加人口,還沒高興兩秒鐘就被個小娃娃拿周禮打臉,又連累子旅受委屈,這場子要是不找回來還算是男人嗎?
摸了摸一根絨毛都難找的嘴唇,樂伯依然認為自己就是男人!男人要教訓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質子會是難事嗎?
樂伯眼珠轉了轉,沖到姚婆婆身邊便開始翻找子旅的随行物品。
雖然出行很簡樸,跟皇帝時期的出行沒得比,太子旅必然會用到的小物品還是比較完備的拉了過來。樂伯沒費太大功夫就找着了子旅用來洗手的盆。
楚國不比中原諸國的王室喜歡用青銅物件,就拿子旅洗手的盆來說,就是木頭做的,大概也就一個成年人的臉那麼大。在王宮裡,樂伯見過熊姬也用這樣的盆裝了水洗手,想來楚王應該也是用得這種像是超大号茶杯的盆。
木盆的好處就是重量輕,七歲的樂伯單手抓着盆便去滿世界找扁鵲。待扁鵲把煮過草藥的水便進了盆裡,幾個火堆邊的青銅器皿上已經放好了去了内髒的野雞野兔,等樂伯雙手捧着了一半的木盆過來,圍坐在一起的人都已經吃上了。
捧着盆,樂伯就往楚王身邊端。雖然用了木簽挑着肉吃,油脂還是順着木簽留到了手上,瞄了一眼樂伯手裡的盆,商臣看都不看盆裡飄着什麼植物,就擠着樂伯說“一邊去”。
盆又被端到了熊姬身邊。熊姬看了看水裡飄着的植物,用不确定的眼神瞪了樂伯兩眼,把頭轉向了另一邊。
樂伯心裡大定,樂滋滋的将盆從子旅和公孫豆中間端出。子旅斜着頭看了看,還沒來得及說話,吃得正歡的公孫豆一把接過了盆去。
把盆裡的水喝掉了大半,公孫豆才擡起頭來對身邊的倪公主凝子抱怨說:“蠻夷的茶有點怪。”
樂伯一把奪過木盆惋惜的說道:“這是用來洗手的。你一喝就喝這麼多,隻剩下這麼點大家還怎麼洗手?”
凝子公主一聽趕緊把沾了油的手抽進了盆裡,而公孫豆已經轉身吐了起來。
“我還以為濫國有多知禮呢,沒想到連洗手的水也能當成茶喝。”樂伯不失時機的在公孫豆耳邊低聲說道,還特意把聲音調整成周圍的人都能聽到的分貝。
幾個他國的王子王孫們紛紛向公孫豆投去了責怪的眼神,太子旅用雙手捂住着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