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屏退了所有人，一個人坐在了床邊，看着紀沄枳的睡顔，看了良久。

　　阿姐的五官被他在心中雕琢過許許多多遍，可不管是清醒着還是在夢裡，他對她的長相總是模糊的，就像那尊他始終雕刻不出臉的木雕。

　　就算畫過千千萬萬副畫像，都是她，可又都不像她。

　　唯一記的十分清楚的，大概就是他如蝼蟻一般趴伏在地上時，向他伸出的那雙小手，和晶亮無垢的眼眸。

　　後來他有多久沒有見過那雙看向他時澄澈幹淨的眼睛了呢？
駱冰城說得對，有些東西，是被他給親手毀掉的。

　　似乎總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一遍又一遍地拉回他被一雙柔軟溫暖的小手拉起來的時刻。

　　他把一部分的自己留在了那日，可就算再怎麼貪戀，他終歸還是，要長大的。

　　“阿姐，我會想念你的。
”

　　他端起一旁早就準備好的湯藥，舀起一勺往紀沄枳的嘴裡喂去。

　　“禦醫說，你這樣活着，太痛苦了。
”

　　“阿姐你本該是光鮮亮麗的，不該像現在這樣，毫無生機地躺在這裡，隻能任人揉捏。
”

　　他一邊笑，眼淚卻不自覺地掉了下來，“沒關系的，沒關系……”

　　他繼續往紀沄枳的嘴裡喂着藥，“我很快就能結束你的痛苦了。
”

　　“阿姐，下輩子，我們隻做一對普通的姐弟可好？
”

　　“不再被權力地位束縛，不再被圍困于這高牆之内，去那廣闊的天地，做一對自由自在普普通通的姐弟。
”

　　“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

　　許是聽到了小皇帝的聲音，紀沄枳微微睜開了眼。

　　那一瞬間，她蒼涼地一笑，剛要開口說話，便猛地吐出一口皿來。

　　沒想到紀沄枳會突然醒過來的小皇帝慌了一下，他不想…不想面對這個時候的阿姐。

　　阿姐為什麼就不能在睡夢裡安然去了，為什麼就不能…不要讓他面對這鋪天蓋地的愧疚感和無措。

　　紀沄枳的眼神已經開始飄忽，“你的阿姐，從未後悔過、當初…救你。
”

　　她說的是實話，自甘堕落又何嘗不是一種退讓，退讓又何嘗不是一種愛。

　　荒唐無度的芸懿帝姬，自始至終，都把自家的阿衍，當作親弟弟一樣在疼愛。

　　隻可惜世事無常紛雜亂人眼，而不是所有人，都能恰巧明白對方的真心。

　　“下輩子……”

　　紀沄枳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沒有，“阿衍，放過…帝姬府的……所有人。
”

　　“答、應、我……”

　　小皇帝狠狠地吞咽口水，手顫抖着，又自嘲着，最終還是應了下來，“好，隻要他們老老實實的，我答應你，不動他們。
”

　　聽到承諾，紀沄枳再也支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藥碗落地，應聲而碎。

　　小皇帝哆嗦着，“阿姐，安心…睡吧。
”

　　他最後，還是親手推開了阿姐。

　　若那年初遇，他不曾握住她的手……

　　或許下輩子…阿姐，不要再遇到我了。

　　半晌，宮殿内傳來聲聲痛哭，持續良久，無人敢擾，無人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