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公鬼看了看父親,他仍然睡得很熟,這使他又打了個呵欠:“謝謝你,不過,我就在這裡睡好了,好等他醒來。”
照顧病人的事情都是由七嬸子夫人作主的,她猶豫了一下就點了點頭:“好吧,你這孩子也太犟了,不過你不許打擾他,必須讓他自己醒來。不然……”
令公鬼又想保證自己一定照她吩咐做,但是口一張開,又打了個呵欠。她微笑着搖了搖頭:“好啦,你都快撐不住了。如果你真的要留在這裡,那麼就躺到地窩爐前吧。還有,睡覺之前,先把那個牛肉湯喝了。”
“好。”令公鬼答應着,隻要能讓他留下,他什麼都答應,“我不會吵醒他。”
“那就好。”七嬸子和善而堅定地說,“我去給你拿毯子和枕頭。”當村長夫婦終于離開後,令公鬼把房間裡的長椅拉到床邊坐下。雖然他真的很困他又打了個呵欠,颚骨咔咔作響但是現在他還不能睡,因為父親随時會醒來,而且可能隻醒一會兒。他得等着,等着跟父親說純熙夫人告訴他的事。
他在椅子裡輾轉反覆,心不在焉地把劍柄移開:雖然我不能跟其他人說,但是這是不顧一切救下我生命的父親,他為了救我才變成這樣的,他就是這樣的人,我可以跟我的父親說任何事情。
他在椅子裡蜷起身體,頭靠着椅背。令公鬼反反複複地想,這是他的父親,他愛跟父親說什麼就說什麼,别的人都管不着,隻需要等他醒過來就行了,隻需要等一等。
不知道過了多久,令公鬼發現自己在跑着,心髒劇烈地跳動着。他沮喪地四處張望,發現自己被荒涼的群山圍困。這是個永遠沒有春天的地方,冰冷的泥土在他腳下嘎紮作響,上面沒有任何植物,甚至連枯枝敗葉都不曾有。他跌跌撞撞地跑過一塊又一塊比他高大一倍的巨石,石上蒙滿灰土像是從來沒被雨水沖洗過。太陽像個腫脹的皿紅圓球,比三伏天裡的炎日還耀眼,刺得他眼睛流淚。太陽刻闆地挂在毫無生氣的天空上,伴随在它四周的是黑色和灰色的雲朵,壓在地平線上。雖然雲層如此厚重,周圍卻連一絲風也沒有;雖然陽光如此猛烈,空氣卻像深冬般寒冷。
令公鬼邊跑邊回頭看,卻看不到是誰在追趕他。身後隻有荒野和黑乎乎的山脈,不少山頂上還冒着黑煙,直飄到天際混入雲中。雖然他看不見,卻能聽到追趕者的聲音在身後嚎叫,那是從喉嚨裡發出的怪聲。它們因追逐獵物而興奮,因聞到鮮皿而瘋狂。
令公鬼終于想起來了——是黑水修羅!它們越來越近,而他的力氣快要支撐不住了。
絕望中,他匆匆爬上一個刀刃似的山脊,但眼前的情景令他哀歎着跪倒在地:這是一個巨大峽谷的邊緣,谷底遠在千尺之下,覆蓋在灰蒙蒙翻滾着的迷霧之中。霧浪移動得比任何大洋的海浪都慢,夾雜着不時的紅色閃電,像是底下有熊熊烈火一閃即逝。峽谷遠處傳來陣陣雷聲,伴随着閃電,有時這些閃電竟然是從地面往天空劈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