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陽高懸,獸聲漸歇,冬林随着山勢綿延而上,被層層雲霧截在了山巅。
陸秋娘睡飽而醒,撐着身體爬了起來,隻覺渾身酸痛。想來是昨日跑了太多山路,身體用脫了氣力。接着腹内一陣鳴響,陸秋娘頓時赧然。然後想起了些什麼,向外間喊了聲“三郎哥”,卻無人應答。自己向炕下去尋來時穿的宮花繡鞋,卻隻尋到兩隻灰坨坨的泥疙瘩,仔細分辨,便真是自己的繡鞋了。
陸秋娘試着去穿,腳下猛然一片疼痛,差點摔下炕去。幸而扶住了炕沿。秋娘拿起一隻繡鞋,發現前掌已經張開了口,拿起另一隻,後踵鞋底已經磨得透了。秋娘頓覺無計可施,淚珠子撲撲地落下來。
呆坐了不知多長時間,“吱——”的一聲門響,打斷了這樣的沉寂。楊三郎進了屋來,身後的晃眼的光,跟着就一擁而入,整間茅舍内充滿了暖陽。
“起來啦!今天吃頓好的!前些日子下了些捕子和陷阱,這才捉回來幾隻山雞山兔。”楊三郎歡喜地說着,把捉回來的山貨放在藤箱上,“餓了吧?”
陸秋娘已經把眼淚擦得幹淨:“是有些餓了,三郎哥。我……我的腳腫了,繡鞋也磨壞了,下不去炕……”說到這,秋娘已是極不好意思,仿佛自己成了一個甩不脫的麻煩。
楊三郎倒沒多想,随口說道:“那就索性在炕上窩着!以前俺還在莊裡時候,一到冬天,窮苦人家沒存下多少吃食的,便關門不出。每天全家就吃一頓稀的,然後就擠在炕上不動彈,俺們這裡管這個叫‘窩冬’。也有挨不過去的,開春有人去叫門,一家人全死在炕上了,屋臭得進不去人。隻有村裡的老鳏夫們,才肯為裡正的幾個銅錢,去幫忙張羅着下葬。”
“呸、呸……看俺這嘴,盡說些不吉利的典故。”楊三郎自覺語失,趕忙打住,“俺們樵戶不這樣,雖然也窩冬,但吃的是肉,再冷也扛得住。不過也不能老不動彈,越不動彈身子越弱,待到三九、四九,也扛不過去。”
陸秋娘聽他絮絮嚷嚷說了半晌,才插了一句:“三郎哥,有不穿的舊鞋子嗎?現下覺得腳好些了,我好穿了下地,給你搭把手。”語罷,一雙誠懇的眸子盯着楊三郎。
“不用、不用,俺都曉得咋弄,不用你。”楊三郎方才嘴上不停,手下也沒閑着,一鍋熱水已然燒開,正洗剝着一隻山雞。一旁地上的山兔也已放幹了皿,隻待剝皮庖解。
陸秋娘看他做得熟練,也就不再言語了。這時翻身從床頭拿過自己的包袱,把裡面的銀錢全找出來,放在一處。又看到梅妃娘娘那隻錦緞包裹,心中固然難過,但也有些奇怪,便小心打開來:一件用錦雉和孔雀尾羽鑲繡而成的七彩華服,映入眼簾。在裡間柔和的光線下,輕輕翻動的羽衣閃爍着霓虹一樣光彩,金魄玉質,寶氣流光,竟把人看得呆住了。
“這該是那件霓裳羽衣了吧!”陸秋娘欣賞了一會,便又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看到楊三郎已經把兔皮反過來剝下,向裡面塞滿了茅草,挂到了茅舍外面。山兔和山雞的内髒已經全淘洗出來,放在一隻碗裡,另有一隻碗盛滿皿,放在竈台上。兔肉、雞肉也已下了鍋,楊三郎填了把柴草,才站起來,抻了個懶腰。
陸秋娘把放在一處的銀錢拿起:“三郎哥!大恩不言謝,這些銀錢你收好,可以買些粟米什麼的。現下這情勢,還要多叨擾你一陣子,就當是給你的找補了。”
“秋娘妹子!你這是看不起俺,俺救你又不是圖财。要是圖财,俺早去入夥當山匪了!”楊三郎氣鼓鼓地說道,聲音震得秋娘雙耳嗡嗡作響。
陸秋娘倒不畏忌,有些打趣地問道:“那你是圖什麼?”
楊三郎憋了半天,黑臉泛紅,抓耳撓頭地說道:“就是不忍心一個姑娘家,落到叛軍手上,豈不是要糟糕?逃進山裡,或許好一些。”
陸秋娘聽聞楊三郎樸實的話語,心下微暖,接着歎了口氣:“躲在山裡,隻是一時權宜。秋娘受梅妃娘娘臨終所托,還有事情要做。”說着,拿過竹篾枕頭,把銀錢從枕側的一處破洞處塞入,“銀錢暫時也用不上,先存在這裡。三郎哥若要用,自取便是。”
楊三郎見肉已煮熟,便不再糾結銀錢的話題:“秋娘妹子,餓了半晌午了,吃點東西吧!”說着使出筷子,将鍋中的好肉撈揀了滿滿一碗,給秋娘端到炕邊。自己則又撈了一碗,坐在木桌前吃開來。
盡管烹調簡單,僅僅撒了些鹽巴進去,但對于饑餓的人來說,也算得上珍馐美味了。陸秋娘初時還是用筷子夾了吃,但肉塊滑膩,每每從筷子縫中漏下。偷眼瞧去,楊三郎早把筷子撂在一旁,雙手左右開弓,大快朵頤。陸秋娘便也把筷子放下,一手捧碗,一手探進碗裡,抓穩了肉塊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