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陷後,薊州叛軍在城中燒殺劫掠、抓捕宮人百官,多日方休。昔日繁盛的洛陽城,已化作一處屍骸相枕、皿污遍地的修羅地獄。城内外戶民十不存一,不知有多少無辜性命成了枉死孤魂。賊首安祿山在洛陽禁苑内安營紮寨,并命賊衆乘勝西進,鋒芒直指長安。
這些情勢,躲在山中的陸秋娘自然不知。自那日與楊三郎在山裡安頓住下後,每日事情倒是簡單:二人一裡一外、相敬如賓,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聊些過往的事情。但其實二人年歲也都不大:陸秋娘十七歲上下,楊三郎不過二十出頭,并無太多過往可說。兩人多是沒話找話,以此來消解山中日月的清苦。
這一日,楊三郎天亮就進山,采了些山核桃、榛子、松果之類,加上粟米、豆子,熬成一大鍋雜合粥。二人在木桌上相對而坐,吃得津津有味。陸秋娘不免又挂念起家中親人,情之所至,唱起了衡州那邊的《采菱歌》:
三月采菱角嘞!阿哥莫要笑。稻子花兒開白燦燦,阿妹種菱苗兒——
五月采菱角嘞!阿翁莫要笑。菱角子花兒黃豔豔,媳婦采菱枝兒——
七月采菱角嘞!娃兒莫要笑。菱角子梗兒細長長,阿娘剝菱角兒——
……
往複幾遍,聽得楊三郎心下也有些感傷。“笃、笃、笃!”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吓了二人一跳。正欲辨明福禍,楊三郎站起身來:“俺兄弟們回來了。”
打開門,兩個灰頭土臉的漢子魚貫而入,其中一個肩上有傷。兩人也不客套,徑直在條凳上坐下。楊三郎往外看了看,把門栓死,才問道:“怎麼回事?”
負傷的兄弟叫馬忠,開口便是哭腔:“楊柳莊來了賊兵……莊上好多人都被殺了……俺爹娘、叔伯、兄弟都死了……嗚嗚……”馬忠哭了一陣,大家都沉默着,馬忠抽了幾下鼻涕,“莊裡的年輕婦人、還有好幾家的姑娘……全給賊兵擄走了……”
另一個叫牛沖的兄弟忍着悲痛道:“莊上的粟米、黍子、菽豆、雞、羊、牛……能吃的東西也都被搶光了。三郎哥你曉得,俺打小便沒爹沒娘,就是這家湊一口、那家湊一頓地活下來的。看到莊上這麼被賊兵禍害,我就想豁出去宰他們幾個……”
馬忠抹了把鼻涕眼淚:“要不是俺拉着,牛沖肯定要吃大虧。賊兵都是長槍短刀,就算豁得出去……不過是去送死。”
楊三郎從震驚、到悲痛,複又愧疚,稍稍平複一下才問道:“關大石呢?怎麼沒跟你們一道逃過來?”
牛沖嗫嚅了幾下,終究沒有說話。馬忠知道楊三郎與關大石自小便如親兄弟般,思忖半晌才道:“大石哥……和俺們跑散了。俺倆都是光棍一條,跑就跑了。大石哥還有嫂子和不足周歲和孩兒在家,九成可能是返回去尋他們了……俺們逃到山下時,還在先人墓碑那等了一會,好作接應。無奈沒等來大石哥,倒是遠遠聽得有賊兵過來,俺倆隻好先上了山……”
楊三郎聽罷頓足:“這可壞了!大石哥的性子你們也清楚,本身會些拳腳,又好逞勇,若是尋得到嫂子孩兒還好……若是尋不到,自不肯善罷甘休,肯定要吃大虧。”楊三郎焦躁地轉了幾圈,突地回身對秋娘道,“秋娘妹子!對不住,須委屈你單個兒在這待得幾日。俺兄弟有難,須即刻去救……若是俺沒回來,這裡還有些存儲,也夠窩冬的用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