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烏青,東天與山相接的部分,微微泛白。山谷校場上,楊柳微風,吹面不寒,隻是将關大石外袍的一角掀開來、又徐徐放下去。
這日晨練,依舊是例行的站樁、運石、跑跳、刺樁、對練。楊朝夕、關虎兒、牛龐兒、孫胡念四個孩童,因在道觀中待了些時日,做起這些練習來,不但認真專注,還有些輕而易舉的感覺,看得一衆團練兵贊歎不已。關大石卻沒什麼表情,隻是把四個孩童平時練習的頻次和強度,又增加了一倍。
晨練的項目結束,四個孩童卻都沒有離開。起因卻是方才對練交手時,楊朝夕和牛龐兒一組,讓牛龐兒吃了些小虧,因此頗有些不服氣,預備再對練一番,想要找補回來。二人原本年齡相仿,身量也差不多,又是一起跟着關世伯習武、一起入的道觀,本就高下難分。此時這般,便也隻是孩童間的鬥氣使性罷了。
然而兩人擺好了架勢、方才起手,楊朝夕便叫道:“停!牛龐兒,你的拳法不對。上清觀的教習師傅說過,要以氣使力,力才不會斷掉!你那胳膊、還有腿,又僵又死,便是要将蠻力使出來。若要不敗,才是奇哉怪哉!”
牛龐兒一張圓臉漲得通紅:“管他蠻力還是氣力!能打得過你的,便是好力!”說着便要動手。
“停!停!我好意教你,你倒不領情。這次不比也罷,反正也不是我要比的。”楊朝夕本有些好為人師,見這牛龐兒嘴上不服,卻也生出了“教訓他一頓”的想法,于是反話正說、言語相激道。
牛龐兒果然被激怒,揮拳便沖了過來,奈何使力太過、無法收勢,被楊朝夕一閃一絆,就結結實實撲在地上,将塵土拍起老高。牛龐兒竟不呼痛,翻身躍起,拳腳相加地欺上來,楊朝夕雖招架有度,但碰到這般不要命的打法,還是在左支右绌中,着實吃了兩拳,一拳打在了兇口,一拳打在腮上,頓時熱辣辣的、有些紅腫起來。到得此刻,楊朝夕也被打出了火氣,也不管不顧地猛撲過去。
這一番拳腳肉搏,開始時圍觀的孩童還有鼓噪叫好的,後來漸漸的便沒了聲音。衆人看這兩人打得着實兇殘,不禁擔憂起來。孫胡念扯了扯關虎兒:“本是對練比試,這下卻似皿海深仇一般,要不要攔停他們,别打壞一個、你爹那邊也不好交代……”關虎兒也正擔憂,聽他這麼一說,兩人便要上去攔住,去隻聽見“哎呦——”一聲痛呼,牛龐兒卻被打出一丈有餘,摔在地上爬不起來。
卻是這楊朝夕心心念念想着“以氣使力”的法子,但師傅卻未曾教過。于是便照着自己的理解,在使出一招“雙管齊下”時,頓覺一股大力從腳底而生,經過胯骨、肋下、雙臂,聚在手掌,于是氣與力合、兩拳同出,打在了牛龐兒的左肩和左兇口上。
牛龐兒頓覺氣息一窒、左肩上傳來劇痛,身體卻向後飛了起來,接着背上一痛,卻是摔在了地上。待要撐着爬起再戰,卻發現左臂已經耷拉下來、不聽使喚,右臂撐起一半的身子又塌了下去。左肩上劇痛更甚,滿頭的冷汗冒了出來,竟連哭也忘記了,隻是哀嚎起來。
關虎兒、孫胡念已經沖上前來,見楊朝夕兀自站在那喘着粗氣,不似有事。便都搶到牛龐兒身前,看見他左臂軟軟地耷拉在地上,便知不能觸碰,慢慢将他扶起,半坐在地上。關虎兒心中急切:“你們幾個,還愣着幹嘛?快去喊我爹!”幾個圍觀的孩童這才反應過來,呼啦啦地跑去叫人。
楊朝夕喘息了一會,才看到牛龐兒坐在地上呼痛,關虎兒和孫胡念在一旁扶着安慰,才意識到闖了禍事。鋪天蓋地的恐懼從腦中湧起、擴散遍全身,便是兩臀間都酸軟起來,于是想也不敢再想,一溜煙向着自家茅舍跑了。
這時關大石、張香兒、張木匠、牛沖、張函郎中等人才先後趕到,看到坐在地上的牛龐兒不住呼痛,眼淚鼻涕糊得滿臉都是,便知他受了硬傷。隻是呼聲洪亮,應是未傷到腑髒,提起的心便也放下了一半。張香兒和張木匠率先沖在跟前,将關虎兒、孫胡念擠到一旁。看着疼痛不已的牛龐兒,張香兒流着眼淚安撫起來,張木匠心裡痛惜,啞着嗓子喊道:“是誰!站出來!傷了我的孫兒,小老兒便要和他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