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雪水和着泥土向山下涓涓流淌,漸漸彙成磅礴之勢,化作飛瀑落入山澗。
還有幾日便是立春,這應是春日前的最後一場雪了。立春一過,便又是一年伊始。
春雖未至,春日的氣息卻已撲面襲來。在這八百裡岏山中,它實在無處躲藏。在這雪水的滋潤下,小綠新芽争相破土而出,些許暗香浮動,前幾日還杳無蹤迹的動物們,此時已蠢蠢欲動。
一群糙漢自不會關心這些,隻顧埋頭趕路。李默書流連其間,卻别有一番感受。
自入了天人境,李默書的劍意便多悟于自然。風雲、蒼松、大河皆是如此。俯仰天地之間,人如寄生蜉蝣,取一瓢飲便受益終生。
紅塵練心,山水悟道。
此時四季轉換,潤物無聲,是體察天地之道的好時節,李默書當然不會錯過。
行了半月,此處已近陳國,煙火氣便多了起來,林間隐隐有歌聲傳來,驚起飛鳥一片。
輾轉來到近前,見一樵夫正在砍柴,口中唱着洪亮歌聲。
“……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蒼徑秋高,對月枕松根,一覺天明。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
司馬衡等人自無心與樵夫攀談,可一轉身卻沒了李默書的身影。
回頭尋去,卻見他在一株枯木前發呆。
左明丘正要上前叫喊,卻被司馬衡一把擋住。司馬衡搖了搖頭,示意衆人不要打擾。
“兄台,為何不砍此樹?”李默書忽地問道。
樵夫哈哈一笑道:“先生說笑了,我等山夫靠山吃山,砍柴砍的都是枯樹死木。這枯木上長出新芽,向死而生,又逢一春,砍了不是可惜?”
衆人聞言仔細看去,果然見那枯木上,一縷綠油油的新芽竟破壁而出,頑強地迎接新生。
李默書剛才,就是對着它發呆。
“枯木逢春,向死而生……”李默書口中喃喃重複道。
樵夫笑道:“是啊,一冬就是一場洗禮,留下無數枯木,這也是大山對我等山夫的饋贈。隻是天無絕人之路,嚴冬之後,總有些頑強的枯木能在絕境之後重生。”
“天無絕人之路……”李默書看着新芽,口中喃喃自語,周身竟泛起絲絲氤氲之氣。
這一幕,看得司馬衡等人目瞪口呆。
若說先前他們看李默書,還覺得是與他們一樣的凡人之軀,那此時便是真正的神仙中人了。
那是生命層次的躍遷升華,極其醒目。
老仆更是瞠目結舌,他沒有醉劍仙那等修為,看不出李默書沒有仙種,隻以為李默書以武入道,已然激發了仙種。
可李默書于此時得道,卻無仙種氣息,讓他确信李默書隻是凡人之軀,并無仙種!
沒有仙種,竟叩開了仙門,這太過駭人聽聞。
隻是他很好奇,李默書在沒有仙種的情況下,又如何貯存仙元。
李默書緩緩擡起右手食指,一簇光團懸浮其上,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天地靈氣,并将其淬煉成一縷仙元。
在這之前,他能與天地靈氣産生共鳴,并粗略地運用,一劍斷風雪便是如此。
這次,他的感觸非常直觀。
以我為媒,感悟天地,終究是天無絕人之路。
心念一動,馬背上挂着的景元緩緩飛出,盤桓于李默書周身。同時那一縷仙元也緩緩飛起,随着景元遊走起來。
李默書閉上雙目,劍意如遊絲般蔓延而出。
漸漸地,人、劍、仙元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劍意為橋,那一簇仙元忽地沒入景元劍中,景元劍泛起層層光暈。
李默書心中一喜,如法炮制,周身的氤氲之氣在他的操控之下,化作一縷縷仙元沒入劍中。
片刻後,景元劍似承載不了太多仙元,開始逸散。
李默書以劍意将那一縷仙元引入體内,運轉完一個周天後,複又轉入景元之中。
如此反複,三者之間再次達成一個微妙的平衡。
老仆張大了嘴巴,一副見鬼的表情。
他修煉數百載,對仙道自問了解也頗深,卻從未見過如此匪夷所思之事,竟有人以劍為媒充當仙種,在身體之外建立了一個循環。
仙種是修行之橋,這是修仙常識。
但此刻,李默書顯然打破了這個常識!
如果這樣也可以成仙,那豈不是人人都可成仙?
但想了想,心中又否定了這個想法。這位李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他在武道上的成就數百年也難得一見。
人生匆匆百年,能走到武道盡頭的太過寥寥。
收劍而立,李默書早已古井不波的心卻禁不住歡喜起來。因為自這一刻起,他算是真正踏入了仙門。仙元入體,不停滋養他的肉身。李默書知道,長生可期。
“叩開命運之門,這一境便稱為叩命吧。”李默書心道。
跨出這一步,殊為不易。
确實,他的意境感悟遠超境界,否則也不能以武戮仙,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但李默書心裡明白,他的際遇不是旁人可比。
因小花入閑鶴山莊,因明心道長遇醉劍仙,那位前輩劍客含恨而終的警示,甚至于沒有景元劍,他也無法走出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