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的正屋很大,比起那姬齊會見文物百官的尚天殿也不遑多讓。
早年李牧林常常在這屋中會晤手下的将領,商讨軍機大事,這李家府邸也因此常常被稱作武陽真正的龍象府。
畢竟龍象府雖然号稱掌管武陽兵權,但李牧林身為天策上将,卻聽調不聽宣,手握六十萬白狼軍,加上其餘各地輔軍,手上的兵力已過百萬之數,數量或許無法與龍象府抗衡,但論起精銳程度,卻強出數倍。
哪怕是龍象府的府主,還得時不時的被李牧林召到府中議事,這份權柄,于當時而言,出了李牧林,也就隻有武陽朝的皇帝姬齊能有這般本事了。
當然對于局外人而言,這處李府的正屋,隻是一處他們言及當年李牧林如何權柄滔天時的談資。
但對于李丹青而言,這處巍峨的房門中,卻留存着李丹青從小到大數不清的回憶。
時隔一年多,再次推開這房門,房門發出一聲吱呀的悶響。
明媚的陽光照入,房門中的一切還是原來那般模樣,最前方的高台上,一座黑石鑄成的狼頭寶座安放其上,以白狼皮鋪就,李丹青站在門口,仰頭看着那高台上狼頭王座,神情肅穆。
身後跟着的衆人似乎也受到了李丹青情緒的感染收起了打鬧聲,安靜的站在他的身後。
正午的陽光灑在李丹青的側臉,他的臉龐在那時看上去明滅不定。
站在他一旁的周秋申,看着眼前年輕的世子,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仿佛間又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與世子的身形重疊。
“将軍……”他不由自主的輕聲喚道。
出頭又覺失言,但身旁的李丹青卻在這時轉頭朝着他笑了笑,似乎是在告訴他無礙。
而做完這些的李丹青,再次擡頭看向那白狼王座,嘴裡輕聲道:“老頭子,我活着回來了……”
偌大的狼王殿靜谧一片,并沒有任何聲音回應李丹青。
李丹青沉默了一會,随即苦笑一聲,暗罵自己糊塗——老頭子已經走了,可方才那一瞬間,或許是睹物思人,又或許是出于習慣,他總覺得那狼頭王座上,應該有那麼個人,在這時站起身子,走到跟前,罵上一兩句:“臭小子……”
“世子……這狼王殿我日日打掃,裡面的一切都還是原來模樣……”周秋申似乎也看出了李丹青的異狀,在這時趕忙言道。
李丹青聞言也回過了神來,他笑了笑,驅散了心頭的異狀,在這時回眸看向身後的衆人,又恢複了那纨绔子弟的模樣,甚是得意的言道:“你們好好看,本世子這狼王殿怎麼樣?
是不是比大風院好出百倍!
?
”
狼王殿并不是那種金碧輝煌的雄偉。
寬闊的大殿中隻有八根巨大的立柱分兩排豎起,支撐中巨大的殿身,立柱以某種不知名的盡數鑄成,古樸大氣,上面并未雕刻任何事物,但八根巨大的立柱集合在一起,竟給人一種宛如天柱在前的震撼感。
但心底雖然驚歎,可表面衆人還是不大願意滿足李丹青那好大喜功的性子。
“也就那樣……”劉言真撇了撇嘴有些心虛的嘴硬言道。
一旁的宋桐兒也口是心非的言道:“比起我搖虛劍宗……也就好那麼一丢丢吧……”
兩個女孩初見時倒是極為不對付,但這一路走來反倒關系變得最為親密,雖然平日裡依然免不了會為了些瑣事針鋒相對,但遇到麻煩,卻又總會莫名的立場一緻。
“早就聽聞李将軍的狼王殿巍峨雄壯不輸武陽皇庭,今日一見倒是果然非凡。
”鹿書德也在這時啧啧稱奇的說道。
身旁跟着的師子駒雖然與李丹青不對付,但對于李牧林還是極為敬重的,也在那時暗暗點頭,兩個老人倒是沒有劉言真等人那般與李丹青作對的心思,結伴便在這大殿中走走看看,對着屋中的陳設也興趣頗濃,一路指指點點,品頭論足。
見衆人都被李府中的陳設所吸引,青竹終于有機會來到了李丹青的身旁,輕聲問道:“少主剛剛……”
李丹青的眉頭一挑,大抵猜到了青竹想要為什麼,他壓低了聲音說道:“想問我為什麼殺了楊觀?
”
青竹點了點頭,雖然她是依照着李丹的心思動的手,但心底卻還是免不了有些困惑。
畢竟在此之前,那楊觀表現出來敵意時,她就曾詢問過李丹青的心思,那時李丹青拒絕了她,可為何會在短時間内改變心思,青竹不免有些擔憂,楊觀死後會帶來的麻煩。
就像李丹青之前說的那樣,他們方才抵達武陽城,朝廷的心思尚且不明朗,樹敵太多可不是什麼好事。
李丹青看穿了青竹的心思,他低聲道:“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武陽城裡最不缺的就是那些見風使舵的小人。
”
“楊觀他觊觎我府中錢财,趁我不在奪了些去,那也就罷了,畢竟都是身外物,可傷了我的人,那就留不得他。
”
“今日放了他,明日那些為了讨好上面人的小鬼說不得就得把心思放在你們身上。
這樣的家夥,要打就要往死裡打,打到他們不敢再有半點僥幸為止。
”
青竹聽到這話,在這時一愣,但還不待她回過味來,說罷此言的李丹青便又邁步上前,恢複了尋常模樣,一臉得色的言道。
“怎麼樣!
本院長的府邸漂亮吧?
”
“這還隻是冰山一角!
我李府中這樣的地界數不勝數,待會我帶你你們去一個個的看,喜歡哪裡咱們就住哪裡!
”
聽聞此言,劉言真等人面色一喜。
她們倒是不在乎外物,隻是這近三個月的奔波,着實辛苦,能在這般别緻的院落中住下,對于他們而言,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李丹青同樣很滿意衆人的反應,他看了看不遠處的白狼王座,心生感歎,但卻又忽的臉色一變,目光落在了王座上的某一處,他眉頭一皺,在這時走上前去,在衆人困惑的目光下,李丹青四處看了看半晌,像是在尋找些什麼東西。
“院長找什麼呢?
”甯玖有些好奇的問到。
李丹青沉默不語,又在那時一陣翻找,動作顯得有些急躁,好一會之後才側頭看向一旁的周秋申,問道:“我爹那枚玉扳指呢?
”
……
李牧林是個很善于斂财的人,這大抵算得上這位功高蓋主的天策上将唯一的缺點。
但他卻并不愛财。
無論是書房中為李丹青收集來的絕世寶劍,還是庫房中堆積如山的稀世珍寶,李牧林除了一開始有些興緻把玩一番,不消半日光景,就都得放到一旁去吃灰。
他真正喜歡的無非兩件東西。
一件是書房中,那些夾在古籍孤本中的淫詞豔曲,另一件便是那枚本應該被放在這狼頭王座旁的小匣子中的玉扳指。
他總喜歡在一個人的時候,坐在這王座上,把玩那玉扳指,一遍又一遍,就像是在思戀着某個人。
一個李丹青從未見過,但卻時常在李牧林喝得爛醉時聽見的名字。
殷庭蘭。
那是他的母親。
……
這應該是母親留給老頭子的東西,雖然李牧林從未明說,但李丹青早就看得明白。
周秋申的臉色有恙,他有些遲疑,低聲道:“可能是……我把它收到别的地方去了……”
事實當然不是如此,莽窟得了太子授意,時常讓手下的人來這李府鬧事,掠奪财物,如匪盜無異,這玉扳指便是在某日被楊觀等人取走的。
隻是李丹青方才對楊觀那番狠辣的手段,周秋申此刻想來還覺得心驚肉跳,他不願意李丹青去招惹麻煩,故而不敢如實相告。
但他終究不是一個善于撒謊的人,說這話時目光遊離,李丹青一眼便看出了就裡。
可同時他也明白,周秋申是真的在擔心他。
李丹青不願他多想,隻是淡淡一笑:“嗯,那就放在那裡吧。
”
“咱們去看看院子,一年多沒回來,本世子早就受夠應水郡的破床,今日一定要在我那金絲鎏羽床上好好睡上一覺。
”李丹青好似已經徹底忘了方才那茬,在這時伸了個懶腰,如此言道。
說罷,還朝着身旁的弟子們一陣擠眉弄眼,言道:“本世子的金絲鎏羽床可是姬齊那老混蛋都羨慕的玩意,諸位有沒有興趣和本院長大被同眠啊!
”
“但話說在前面最多一次三個人,再多了,本院長的腰……哦,不對,是本院長的床就頂不住了。
”
李丹青的渾話讓衆人也忘卻了方才他的異樣,一時間各種白眼與怒罵聲響徹,李丹青卻覺怡然自得,絲毫沒有半點羞愧可言。
而就在這時,府門方向卻忽然傳來一陣中氣十足的聲音。
“黑虎衛統領莽窟,求見世子!
”
聽聞這話,衆人都是一愣,收斂起了方才的打鬧心思。
周秋申更是神情緊張,李丹青方才殺了楊觀,如今這才不過半個時辰,莽窟便找上了門來,此人少年得志,其父是龍象府的重臣,本身又與太子交好。
周秋申不免有些擔憂李丹青的處境。
但身為當事人的李丹青聞言卻是一笑,低聲道:“倒是來得挺快,走吧,咱們去看看這位老朋友。
”
說罷,也不顧周圍人的反應就在這時邁步上前,走出了狼王殿,而誰也沒有注意的是,在那時,這位世子大人的眉宇間閃過了一道陰冷如霜的寒芒。
……
武陽城很大。
三府九司每一個都是龐然大物,加上兵甲、文武百官,有名有姓的便有上萬之數。
但有的時候武陽城又很小。
這數以萬計的達官貴人們,偏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盤根錯節,如一團這天下最亂的亂麻,解不開,理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