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重将二人送到了山腰道觀處,目送着二人漸行漸遠,一直到完全看不到後,才收回視線。
沈無幸忍不住開口道:“父親,你真要去北邙山?”
沈元重道:“去的結果有兩種,一種是為父得以從北邙山歸來,還是太平宗的大長老,另一種是為父戰死在了北邙山。這兩種結果自然是天差地别。可如果我不去北邙山,那就隻有一種後果,名聲敗壞,遺臭萬年,被李玄都順勢拿掉大長老的帽子。你說為父去還是不去?”
沈無幸啞口無言。
沈元重歎了一口氣:“無幸,你要記住,權謀一道從來都不是繞上七八個彎,因為隻要有一個環節出錯,就會一敗塗地。權謀其實更像我們江湖上的厮殺,講究穩準狠,目标明确,不拖泥帶水,力求一擊建功。至于是否出乎意料,是否彰顯智謀,那都是細枝末節。就拿今日之事來說,李玄都用的手段很複雜嗎?一點也不複雜,不但不複雜,甚至可以說非常簡單,簡單到一眼就能看穿,高明嗎?高明,因為管用,因為我沒有辦法拒絕。就像你用劍殺人,什麼是高明的劍法?一劍殺人,這就是高明。若是不能殺人,你在劍法中藏多少虛虛實實的招數,都是花裡胡哨,沒有半點用處。”
沈無幸悻悻道:“我看他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沈元重看了他一眼,本想訓斥,結果出口時變成了一聲歎息:“如果換成是你,你能有這樣的手段嗎?”
沈無幸道:“怎麼沒有,不就是拿話語兩頭堵嗎?”
沈元重道:“李玄都之所以能用話語堵我,前提是他先提出自己要身先士卒地前往北邙山,然後再讓我與他同去。從名分上來說,他是宗主,我是大長老,就好比是皇帝和宰相,現在皇帝要禦駕親征,你一個宰相,還要貪生怕死不敢上前嗎?這才是根由所在。你說你也能做到,我問你,就算你有天人境的修為,你敢去北邙山找地師的晦氣嗎?”
沈無幸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
平心而論,連續兩代宗主被地師所害,衆多太平宗弟子固然恨意滔天,但在這份恨意之中,也難免摻雜着不可言說的畏懼。地師如何修為,雲錦山一戰已經盡顯無疑,休說是區區天人逍遙境,就算是天人造化境,也很難有還手之力,他如何敢去送死?
對,送死,在沈無幸看來,去北邙山就是送死,所以他才會極力阻止父親前往北邙山。
沈元重轉身向山上走去。
沈無幸站在原地,神色變化不定。
另一邊,李玄都和秦素離了玉簡峰之後,沒有回太平宮,而是直接回了天水閣。雖然天水閣建造于峭壁之上,但有類似于蜀道的棧道連接山路,自有專人負責侍候。
這便是一宗之主的好處了,李玄都剛剛回來不久,就有弟子請示是否用膳,李玄都想了想,點頭應允,又對秦素說道:“正好,你也一起用些飯食。”
秦素本想拒絕,不過李玄都已經搶先說道:“我聽陸夫人說過,負責天水閣的廚子精通齊菜和蜀菜,你是遼東人,對于齊菜應該熟悉,不過蜀菜應該吃的少了,不妨嘗一嘗。”
按照道理來說,以秦素的身份,什麼山珍海味都應吃過才是,不過秦素因為辟谷的緣故,還真沒有這等口福。
兩人相對而坐,不多時,就有女弟子為兩人送上酒菜。
秦素隻是看了一眼,便道:“久聞太平宗豪富,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尋常。”
兩人所用餐具,無一不是奢侈華美,筷子是象牙的,酒杯是玉質的,盤盞是前朝官窯燒制,要說尋常收藏,不算難事,可大多都是爐瓶一類的擺放物件,真正拿來用的,卻是不多。
秦素再看今日的主菜,隻見得盞中隻有一顆小白菜泡在清湯中,與杯盞之華美極不相稱,不由問道:“紫府,這是什麼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