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老人的這具煉魂分身,畢竟是天人逍遙境,氣勢如虹,化作十餘條凝為實質的黑色巨蟒激蕩而至,與劍氣激烈厮殺。
李玄都一次次出劍,談不上如何精妙的劍式,隻是最簡單的出劍而已,随心而動,随意而行,一道道劍氣與黑色巨蟒同歸于盡,蕩漾開一圈圈漣漪,好似兩支大軍在沙場激烈厮殺。
不過沙場之上,打的其實是國力。
如果将藏老人和李玄都分别看作一國,那麼藏老人無疑是大國氣象,國富而民強,一隅之地的戰敗根本無法傷筋動骨,哪怕因為接連決策失誤而被傷到根本心髒,仍是可以卷土重來,而李玄都便是小國寡民,隻能窮兵黩武,根本容不得有一絲一毫的失敗,可謂是一招不慎則滿盤皆輸,就算是一直取勝,若是無法大勝,被拖垮也是遲早之事。
李玄都的氣勢巅峰,在于剛才的三十六劍歸于一劍,既是打破了藏老人的天人共鳴,也是打破了李玄都的自身樊籠,接下來的出劍,不過是此劍的餘韻而已,就像是一輛迅猛前進的馬車,哪怕失去了馬匹的牽引,僅僅是憑借慣性,還是能繼續前行相當長的一段距離,但慣性再大也有盡時,随着慣性的不斷減弱,速度也會越來越慢,故而李玄都的出劍是一段向下的下坡路。
面對李玄都的巅峰一劍,便是藏老人,也受了不輕的傷勢,在這一劍之後,藏老人将韓芊芊交予尚熙,等于是甩脫了一個拖累,站穩腳跟之後,自身氣勢開始節節回升。
随着時間的推移,如果再沒有其他的變數,那麼李玄都的勝算隻會越來越少。
藏老人以完好手掌彈開斷劍,斷掌驟然發力,推在李玄都的兇口上。
李玄都身形向後飄搖飛去,撞入一座縣衙偏房。
這座偏房直接被李玄都撞成了廢墟,煙塵四起。
藏老人這一擊的威力之大,使得李玄都體内的所有氣機因為“漏盡通”之故悉數湧入各大竅穴之中,氣海近乎幹涸,雖然李玄都算是堪堪擋下了這一掌,但也榨幹了自己這個小國的國力,國破家亡就在眼前。
藏老人自然清楚這些,心中的怒意稍減,開始盤算自己拿下這個年輕人之後,該如何炮制這個小輩,想來想去,還是用作“人料”最好,僅憑這幅體魄,就算不能煉制“夜叉”,也足以培育鐵屍,不過轉念一想,就算能拿下,看他這個竭澤而漁的架勢,留下的屍體也必然是千瘡百孔,“人料”是做不成了,恐怕就隻能當作養屍地的肥料。
隻是緊接着便是一道劍光從廢墟中升起,再次沖向藏老人,讓藏老人不得不暫且将這個念頭擱置一旁,專心應對這一劍。
隻見藏老人伸手虛抓,有無數隻手掌破土而出,抓向李玄都的雙腳,意圖将其重新拉回地面,隻是李玄都的速度實在太快,使得這些手掌始終都是差之毫厘,然後就見李玄都來到藏老人的面前,一劍橫掠。
此時的李玄都已經是六竅流皿,分明已經是強弩之末,可是仍舊要強行遞出這一劍。
這一刻的李玄都什麼也沒有想,沒有想起過世之人,沒有想起師父,也沒有想起什麼大業蒼生。
對于劍士而言,事到臨頭,哪有那麼多的寄托,哪有什麼追憶可講,這是劍在鞘中時想的事情,三尺出鞘之後,唯有出劍而已。
當年李玄都學劍的時候,師父曾經告誡過他,劍道就是劍道,不摻雜任何愛恨情仇,什麼王道劍,什麼霸道劍,什麼出世劍,什麼入世劍,都是虛妄。
劍道如劍,可以為用,用所學劍道救人也好,殺人也罷,救濟天下蒼生也好,為禍天下也罷,這都隻是“用”,而非劍道本身。就像是手中三尺長劍,本身無善惡,皆因所用之人而異。
無論用何種華麗辭藻修飾,劍是兇器,劍術的根本都是殺人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