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默萊斯家,
三樓,
書房。
卡倫一直盯着蠟燭在看,藍色的燭焰不時搖曳,可明明書房的門窗都關着,根本就沒有風可以透進來。
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則一直存在,一開始是在書房某兩個角落位置;
是的,兩道目光!
卡倫可以笃定,就是兩道目光正在注視着自己。
起初,它們是好奇地打量;
随後,它們開始認真地觀察;
随即,它們開始陷入某種思索;
現在,它們的目光正在逐步随和。
那種一開始時的壓迫感與緊張氛圍正在逐步的消退,如坐針氈的感覺也已經不見;
卡倫的坐姿也從一開始的筆挺,轉而開始追求舒适。
他的後背,靠在椅子上,雙手,也搭在了扶手上,目光倒是沒脫離燭焰,但雙腿,已很自然地翹起疊放。
眼前的燭焰像是一幅畫,卡倫正用一種欣賞的方式看着它不斷的“起舞”;
同時他自己也清楚,看畫的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一幅畫。
很難用具體的言語來形容這種氛圍,
不冰冷,也不森寒;
恰到好處的含蓄,略顯遲疑的矜持;
或許這會讓你有些許的無所适從,但實則又能給你帶來某種心安與靜好。
蠟燭,
已燃燒了一半。
你不會覺得它燃得太慢,因為你并沒有度日如年;
你也不會希望它燃得再慢一些,因為沒有這個必要。
燭火燃燒,沒有那黑的、白的或者黃的煙,但卻有另一種東西正伴随着燃燒實質的升騰,那叫随遇而安。
……
橡木墓園。
阿爾弗雷德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緒,盡可能地去嘗試恢複自己的表情管理。
其實,
如果用理性來分析他先前的反應,
就比如在狄斯問出:你很失望?
在這個節點上,理性分析出的最佳反應也是唯一反應就是:贊美卡倫!
因為除了這個反應,你其餘的反應所招緻的結果就是,被狄斯當場抹殺。
當你不再對自己孫子“忠誠”時,那你也就失去了在狄斯眼裡的存在必要。
甚至,為了避免你因為“被騙”産生羞恥感後再衍生出“恨意”,最簡單幹脆的方式就是把你在這裡直接解決。
為了家人,
狄斯可以做任何的事,
秩序的名義隻是他手裡的一塊抹布,拿來為家裡擦拭餐桌。
好在,
阿爾弗雷德本就是一個極為理性的人,而極端理性,往往又和偏執隻有一張紙的距離。
當這把火點起來之後,
已經不用别人去添柴,阿爾弗雷德自己能發揮絕對強大的主觀能動性,是一個會自己去撿木柴回來劈木柴給自己燒的成熟火堆。
他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确的,在未來,隻會更加正确;
這已經從“投機”,升華到了“崇拜”,再從崇拜,凝聚出了“信仰”。
所以,
在得到阿爾弗雷德的回應後,狄斯就不再看他了。
“原理神教沒把我的屍體收走,你照看的?”霍芬先生問狄斯。
“你的屍體,價值不大。”狄斯很直白地回答道,“你這種學術派的存在,隻有在活着的時候才有價值。不過,的确,我做了些布置,否則你現在的屍體應該也不會在這裡了,在我們眼裡沒價值,但在教會眼裡,至少可以算是一個添頭,聊勝于無。”
“所以我才說啊,真有趣。”霍芬先生從墓地裡爬出來後,整個人比以前活着的時候要明顯跳脫許多,“知道自己得了重症沒多久日子可以活的時候,可以陪着你去舉行超規格神降儀式瘋狂一把;這死了後,還能再重新爬出來,去完成封印邪神的儀式。
狄斯,
你真的是讓我死了都精彩。”
霍芬先生激動得開始舉起雙臂開始舞動,隻不過他的臉皮實在是垮得太厲害,夜雨背景下呈現出的,是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驚悚。
但他自己卻樂在其中,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他早就放下了該放下的了,他很純粹。
狄斯就站在那裡,看着這位曾經恪守教條嚴謹一輩子的老友,在此時“放浪形骸”。
完成了情緒管理且内心恢複了些許平靜的阿爾弗雷德在看見這一幕後,
右手握拳,放在了嘴邊,左手輕甩:
“三,二,一,開始!”
帶有節奏的旋律從阿爾弗雷德口中發出,這個旋律一開始就适應着霍芬先生此時的搖擺節奏,可以說完全是為他量身打造的。
而且,阿爾弗雷德在“聲音”方面,一直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所以他的B-Box,更具備韻律以及金屬質感,就像是真的把一台大音響收音機放在這裡正播放着音樂。
“喲,喲,喲!”
霍芬先生伸出一隻手指着阿爾弗雷德,他對這頭異魔很是滿意,甚至不惜向他豎起了大拇指誇贊他的懂事。
要知道,之前的霍芬先生臨死前可是都在喊着讓狄斯殺了他的孫子,可現在,他卻能和一頭異魔打成一片,毫無隔閡。
雨一直在,氣氛很是融洽。
阿爾弗雷德的節奏,霍芬先生的舞動,配合着大雨的滂沱,形成了一個極具質感的畫面。
可惜的是,唯一的觀衆隻有狄斯;
慶幸的是,狄斯是在見證的觀衆。
一直到最後,
霍芬先生忽然喊道:
“狄斯,跳了這麼久,我怎麼不覺得累啊。”
狄斯很平靜地回答道:“你現在隻有跳到身體散架,卻絕不會跳到累。”
“嗯?”霍芬先生馬上招手,示意阿爾弗雷德暫停“音樂”,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雙手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抱歉,抱歉,第一次死沒經驗。”
狄斯喚醒自己,是為了讓自己幫忙封印邪神的。
如果自己就在這裡把身體跳散落了一地,那真的是很難為情的一件事。
霍芬先生直接坐了下來,也不顧地上的泥濘,反正他從地下爬出來時就已經髒了:
“狄斯,我們現在可以開始準備了,具體怎麼做,你來安排,你知道我擅長什麼的,不是麼?”
狄斯點了點頭,也坐了下來。
阿爾弗雷德也跟着坐了下來,我居然……能這麼近距離地聽到封印邪神的計劃?
如果說上壁畫,是一種對未來美好願景的話,那麼眼下,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正在經曆“上壁畫”後必然會帶來的實際感受。
能夠商議一尊邪神的結局。
天呐,那隻有壁畫上的人物才能組出這樣子的局吧!
“我剛才說過,它的存在狀态很奇妙,這是因為神降儀式,它隻完成了一半的緣故。
如果它已經進入了‘卡倫’的肉身,或者它擁有了自己打造過且契合度很高的肉身,那麼它的存在狀态就會因此發生改變。”
霍芬先生道:“就如同霧化作了水珠,就可以方便用容器來盛放了。”
阿爾弗雷德點頭。
“我嘗試釋放靈魂之火,卻無法消滅它,反而為了托舉靈魂之火,讓我自己的雙臂被燒傷了。
所以,計劃的第一步就是,讓它自己從現在的狀态下,脫離出來。”
霍芬先生本想伸手摸下巴,但下巴上的老皮早就趿拉下來,所以他一邊摸着吊下來的老皮一邊道:
“釣魚,得用魚餌。”
阿爾弗雷德點頭。
“魚餌我已經準備好了。”狄斯說道,“因為它已經沒辦法去改造第二具身體了,它已經沒這個能力了,我不清楚它是否會有存在時間限制,也不确定它是否會伴随着時間的流逝而逐漸走向消亡,類似于那些脫離了依托物的靈魂體那樣。
但它既然明知道我在卡倫身邊,還敢繼續環伺着,這意味着,它隻能選擇卡倫這具身體。
因為,它是能看出我的真實境界的。”
就算是邪神,在看出自己的真實境界後,也會退去。
“用卡倫當魚餌麼。”霍芬先生倒是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可它知道漁夫正拿着魚竿,敢上鈎麼?”
阿爾弗雷德點頭。
“所以,漁夫需要離開魚竿。”狄斯說道。
“得有個很恰當的理由。”霍芬先生提醒道,“這個理由必須足夠讓那位邪神信服,認為你是不得不離開。”
說到這裡,
霍芬先生伸手拉了拉自己的眼皮,
然後對坐在那裡一直點頭的阿爾弗雷德道:
“喂,你過來幫我把眼皮往上拉着,我眼皮趿拉下來了。”
“好的。”
阿爾弗雷德馬上起身,蹲到霍芬先生身後,伸出雙指,幫霍芬先生把眼皮往上拉,讓他可以保持着“睜眼”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