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員開口道:“現在請陳述案情。”
阿爾弗雷德站起身,然而,正當他準備講述案情時,坐在貴賓旁聽席上的首席主教沃福倫緩緩舉起了手。
他的地位實在是特殊,尤其是今天親自出現在這裡,一舉一動都代表着整個約克城大區的集體意志,無法不被人重視。
加斯波爾審判長看向貴賓旁聽席,開口問道:“首席大人,您有意見?”
沃福倫點了點頭,站起身,道:
“按理說,我既然坐在旁聽席上,是不應該多說話的,但我發現了一件怪事,那就是審判已經開始了,可維科萊裁決官,哦,呵呵,在定罪宣判前,請審判長大人允許我繼續稱呼他的職位,我發現在維科萊裁決官身邊,居然沒有一個辯護人。”
加斯波爾回答道:“按照秩序之鞭的審判傳統,嫌疑人在接受審判時,沒有擁有辯護人的權力。”
沃福倫笑着說道:“任何傳統,都需要與時俱進嘛;有些傳統,可能在丁格大區還有所保留,但是在約克城大區,已經失落很長時間了,大家都需要一個逐漸熟悉和接受的過程,所以相對應的,我覺得也應該有些變化。
比如,給維科萊裁決官配一個辯護人,我認為這個要求,并不過分。”
神教是一群狂熱的信徒建立起來膜拜和追随神的組織,在這個組織裡,漠視掉人的權利,真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現在的秩序之鞭比以前全盛時期的秩序之鞭差遠了,光從那些流傳下來的“傳統”就可以看出來差距到底在哪裡;
比如,調查的、批捕的、抓人的、起訴的,乃至于現在坐在審判位置上的審判長,都是秩序之鞭一個系統的人,等于将警局、檢察院、法院都都包了。
也難怪地方大區以及其他派系對于秩序之鞭重新崛起的政策是那麼的抗拒,因為隻要它再次擡起頭,那教内其他派系都将淪為它口中的食物。
所以,一直以來,大家都很默契地集體壓制住它,如果不是因為秩序之鞭這個系統是由提拉努斯大人親自建立規劃出來的,而且它在秩序神教教義裡有着不可或缺的政治地位,可能這個系統早就被拆分瓦解,于曆史的長河中消散了。
當然,現在代表秩序之鞭一方的自己,似乎沒什麼動力去質疑這個“傳統”,而且自己現在正在做的,其實就是恢複“傳統”。
再者,卡倫并不會天真地認為秩序神教先賢們創建的制度和傳統,是自己可以有資格去随意修改的,他有自知之明。
别的不說,就說眼前,維科萊身邊沒有辯護人,卡倫早就發現了,但他并不覺得這真的就不對,雖然現實裡不少國家已經發展出了很多相對應的制度,用以确保所謂的“公平”,以及維護“個人的自由”,但卡倫并不認為那一套可以直接拿來放在神教身上。
因為世俗國家的治理對象是人,而神教治理的,是信徒……而且信徒群體中有不小的比例是神官,這些神官,能和普通人一樣麼?
一個齊赫,堕落下去後,就能幹出那樣的事;錫德拉夫人複仇時,她的報複目标選擇的是秩序神官,如果她直接失心瘋了選擇對普通人進行報複呢,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再加上卡倫從羅佳市來到維恩的這些時間裡,親眼所見了很多堕落神官所帶來的危害,所以心裡反而覺得,這樣的雜碎就得靠這樣的制度來進行最粗暴的清理。
所以,不平衡又怎麼樣呢,哪怕肉眼清晰可見的嚴重失衡,又怎麼樣呢?
如果現在是秩序之鞭的全盛時期,維科萊這樣的人在走完流程後,大概直接可以當庭宣判,然後當晚就處刑了。
就算他是主教的孫子又如何?
秩序之神已經做過表率了,親手處刑了自己的女兒。
想到這裡,卡倫不由地将目光落在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這本《秩序條例》上。
【秩序之神将安卡拉送入兇獸之口,她的死,點亮了《秩序之光》。】
以前,卡倫覺得自己讀懂了這段秩序神話叙述中的記載,可現在,坐在這裡,面對着此時的情景,卡倫發現,自己對這句話的理解又深入一層。
卡倫情不自禁地伸手,放在了這本《秩序條例》上,摩挲着它那磨砂手感的封皮;
耳邊,繼續聽着沃福倫首席主教和加斯波爾審判長之間的對話,卡倫的心境忽然發生了一些變化,他忽然覺得,自己以前對秩序之神的認知,還是膚淺了。
自己用一種近乎單純和天真的臆想,塑造出了心中的“神”;
那個“神”,就和阿爾弗雷德常回味的“天空大地和草紮的狗”一樣。
所以,當二者不相匹配時,自己就開始批判秩序之神。
但如果将秩序之神比作一個從起點一步一步走向制高點的存在呢,将秩序之神比作自己,比作自己身邊的維克,比作阿爾弗雷德,甚至是家裡的普洱、凱文它們呢?
他是一個“人”,他有自己的成長經曆,不是天空一聲巨響,完美無缺的秩序之神就這樣出現了。
現在看來,秩序之神的很多行為,其實都是在刻意地切割因為他是“人”變的神而産生的問題,比如他對安卡拉的懲處,是否也是因為發現了内部腐敗秩序的清理,必然會出現眼前這一幕所代表的情況呢?
當代表着至高無上的神都已經這樣做了,那麼維科萊的爺爺,首席主教,這些人,還有什麼臉,不,是還有甚麼資格,出現在這裡?
甚至,秩序之神對神葬之地的處理,也像是一種他故意去和光明之神做的切割,因為光明之神和神葬之地達成過協議,而光明之神和秩序之神之間的關系,雖然在末端的情況一直衆說紛纭,但公認的是,兩位主神至少曾有一段很長時間的蜜月期。
所以,秩序之神和你也是在不斷的“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
想到這裡,卡倫忽然想給自己點一根煙,但很可惜,這個場合下抽煙不合适,說不定會被審判長直接認定一個不尊重審判庭,輕一點吃鞭子,重一點直接将自己驅逐出去。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伴随着沃福倫和加斯波爾的對話,在場所有人腦子裡都開始思索和發散,但卡倫,一定是思維發散最遠的一個。
因為大概沒人能料到,在這個時候,坐在審判席一側的那個年輕人,竟然在思索教義經典的嶄新诠釋。
維克是沒料到的,阿爾弗雷德的話,在他沒有習慣性地看一眼身側的少爺前,也是沒料到的,等他這一眼看過去後,他馬上發現了不對勁,這是一種氣質感應。畢竟,這個世上,和卡倫在思維和思想上最容易達成共鳴的,就是阿爾弗雷德了。
阿爾弗雷德默默地掏出自己的小冊子,拿起鋼筆,裝作在做準備一樣,在小冊子上寫道:
“在這個時候,少爺的目光忽然變得深邃起來,少爺,是在思索什麼嗎?
我猜測,少爺是在思索眼前這一局面的處理方式,以及該用怎樣的一種方式,讓秩序重歸于秩序,因為如果連秩序的内部都無法處理好的話,讓秩序之光永照世間,就永遠隻會是一廂情願的火把,燒到頭了,也就燒沒了。
不過,可能我的猜測是錯的,但我相信,我可以在眼前一系列事情結束,等少爺回到家之後,去翻閱少爺的日記,那裡,應該有少爺留給我的答案。”
“首席大人有辯護人人選了麼?”加斯波爾審判長問道。
“确實有一個比較合适的人選,而且他對案情,也很熟悉,專業素養方面,更是值得信賴。”
加斯波爾說道:“這需要提交書面申請。”
“呵呵。”
沃福倫從神袍袖子裡取出一張申請函,遞送給了前方的辦事員。
“書面申請已經準備好了,很抱歉,原本想等我們坐下來時就遞交給審判長的,但……您開庭得太快了點。”
加斯波爾從辦事員手中接過了申請函,打開,看了一眼。
阿爾弗雷德目光微凝,他察覺到了審判長那極為細微的瞳孔變化,這意味着由大區所推薦的辯護人,讓她覺得很棘手。
阿爾弗雷德馬上将小冊子閉合,身子微傾向自家少爺,小聲道:“少爺,事情好像要出問題了。”
卡倫不以為意道:“不是早就預料到的麼,不出問題才奇怪。”
三位大區主教坐在貴賓旁聽席上,怎麼可能就隻是來單純旁聽的?
就在這時,審判廳的門被推開了,按理說,這個時候不時有人進進出出也很正常,有人來晚了,有人出去有事,有人想去個衛生間什麼的,都不算什麼,審判廷雖然是嚴肅的,但并不會限制人身自由。
可當這位一進來,瞬間就吸引住了全場目光,因為他身穿着主教神袍。
第四位到場的大區主教!
而當卡倫看見這位主教時,先前還很淡然的神情,終于繃了起來。
是伯恩主教。
他的兒子德裡烏斯,是帕米雷思教的神子。
在那次安保任務中,卡倫和這位主教有過接觸,之後在月神教神子安保任務中,又接觸過了一次。
這位主教大人的背景很神秘,他雖然在約克城大區主教序列裡排末尾,但他所掌握的一些東西,絕對不僅是表面看起來這麼簡單。
他其實比哈裡,更适合本大區秩序之鞭區長的位置。
換句話來說,本大區秩序之鞭的崛起,也将直接分走他的權柄,因為秩序之鞭也有陰影屬性,和他掌握的力量是有很大重疊的。
伯恩主教一步一步走了下來,在小欄杆處站定,等待審判長同意他進入。
卡倫馬上小聲道:“阿爾弗雷德,重新梳理案情陳述;維克,重新梳理證據鍊。記住,這個人的眼睛,像鷹隼一樣毒辣,哪些地方沒辦法推敲,哪些地方渲染過度,哪些地方可以省略,快速做出決斷進行修改。”
“是,少爺。”
“是,隊長。”
阿爾弗雷德和維克馬上開始翻動手中的資料,開始進行快速修改。
似乎是聽到了翻頁的聲音,伯恩主教将目光投向了這裡。
卡倫對伯恩主教點頭緻意。
伯恩主教嘴角也露出了微笑。
這樣的對手,還沒交鋒,就已經給予了你極大的壓力。
一時間,當卡倫再次看向坐在貴賓旁聽席上的多爾福主教,而感應到卡倫目光的多爾福主教又再次面露陰沉的笑容進行回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