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的時候,老爺車也跟着一起下高速天橋。
二層城市已經在地平線上觸手可及,不過跟阿祖拉不一樣。
假如說阿祖拉的二層是一把大傘屹立在大地上,那這座二層城市就像是還在修建當中,好幾把小傘屹立在大地上,整個城市像是散裝一樣。
不過相比起二層,另外一點更引起外鄉人的注意。
跑車在城際邊緣停下步伐時,亞修忍不住說道:“這裡……是不是很大霧?”
哪怕是黃昏時刻,整個城市依然被白霧籠罩,暖黃的光線變得更加暧昧。不過這種霧并沒有讓人感覺滲人,而像是加了一片模糊的濾鏡,讓人感覺到這座城市朦胧的美。
哈維吸了吸鼻子,将貓草煙叼在嘴上,沒有點燃。
“霧是梵牧拉本地特産,我以前也不習慣,不過我們隻會在這裡待幾天,忍一下吧。”安楠示意大家下車,然後将這台古董老爺車送去它該待的地方——旁邊的垃圾站。
城市裡是不可能繼續坐老爺車,在浮空車高效統治的城市公路裡,老爺車簡直就是古典音樂裡的雜音,刺耳到會引來紅帽子敲車窗起訴你惡意擾亂城際交通。
“又要騎自行車?”
“不,這次是自動滑闆車。”
跟阿祖拉一樣,這裡郊外也有出租交通工具的車棚,不過相比起阿祖拉的健康騎行,梵牧拉似乎更偏好帥氣的戶外娛樂,于是大家便站在滑闆車上,慢悠悠地進入這座朦胧的城市。
“對了,亞修,穿上鬥篷。”安楠忽然想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你除非是去洗澡,否則任何時候都不許脫下鬥篷,冥想進入虛境時也要穿着。”
“到了安全屋也要嗎?”亞修有些疑惑:“我知道我确實需要鬥篷遮掩身份,畢竟我是唯一一個被帝國紅帽通緝的要犯……但安定下來就不用穿了吧?”
“不,你忘了你的邪魔風衣了嗎?”安楠搖搖頭:“我仔細想了想,昨晚破家事務所的兩人撤退得太快了,他們總不可能是被你吓跑的,所以隻能是被你吓跑了。”
“……大小姐,答應我,别學伊古拉做謎語人。”
伊古拉幽幽說道:“聽不懂就說我謎語……或許福音是對的,讓你們沉浸在無知的幻想裡,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安楠搖搖頭:“我的意思是,你的邪魔風衣,或許能震懾第一次看見你的人,而且震懾效果隻看心靈派系的境界差,也就是說二翼乃至三翼術師也有可能會吃虧。”
“因此你的邪魔風衣或許能成為一張重要底牌,絕不能讓人輕易看見你鬥篷下的真容,隻有到了關鍵時刻你才能脫。”
“……怎麼把我說得像是什麼紅顔禍水,遇到困難就靠脫衣服……”亞修一邊嘟囔一邊穿上全覆蓋的鬥篷,看上去比通緝犯更像通緝犯。
莉絲歡快地滑着滑闆車,雖然她也沒玩過滑闆車,但顯然滑闆車比自行車更吸引小孩子,她很快就掌握滑闆車的用法,走在隊伍最前面撒歡,仿佛是來郊遊的一樣。
當她路過兩個行人的時候,那兩人忽然同時轉頭看向她。
這兩人一個是皮膚黝黑的人類,一個是綠皮膚的蜥蜴人,相互之間似乎并不認識,但卻同時将目光投向白發小女孩。
莉絲頓時慫得後退到亞修旁邊,然而當他們一行人經過時,兩位本地居民依舊對他們舉行注目禮。
本地人眼裡并沒有厭惡、高興、好奇之類的情緒,而更像是一種,看見班級裡忽然跑進一位不認識的同學的表情。
随着他們深入這座城市,這種注目禮也越來越多,大街上的行人停下來,露天咖啡廳裡的客人放下茶杯,浮空車裡的乘客探出腦袋。
四面八方,上天入地,無法回避,難以忽略。
他們六人仿佛有一種動人心魄的魅力,到哪裡都能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這下子不僅僅是亞修莉絲,就連哈維和伊古拉都感覺瘆得慌。這種走在大街上卻被所有人安靜注視的感覺,會讓人腦海裡産生許多殘酷的幻想,視線如同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就連空氣仿佛變得稀薄。
“哈維,對不起。”
“嗯?”
“你說的有道理。”伊古拉低聲說道:“死人确實比活人好多了,至少死人不會這樣看着我。”
哈維猶豫了一下:“其實屍體也可以這樣看着你。”
“真可惜,死人的優點又少了一個,我不學死靈派系了。”
但跟外鄉人不一樣,安楠和班戟全程情緒穩定,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們來到免費的城軌地鐵站,安楠居然示意大家坐上去,主動走進狹窄的車廂空間,接受其他所有乘客目光的洗禮。
莉絲慫得将腦袋藏在亞修懷裡,亞修也好想将臉埋進安楠懷裡——他也怕啊!
他根本不敢看車廂内,隻好将視線投向車窗外的暖空。然而城市内部的霧非但沒有消散,反倒是越加得粘稠甜膩,正在角逐天空霸主權力的夕陽與圓月在淺霧的濾鏡下,暧昧得像是在床頭打架。
不過梵物拉的空中物流體系似乎弱于阿祖拉,假如說阿祖拉的無人機群是中午剛下課的校園飯堂,那麼梵物拉的無人機群就是課間時的洗手間:稀稀疏疏,三三兩兩,也不知道是梵牧拉的消費水平降級還是這裡的人不愛網購。
軌道車停站,新乘客們走進車廂,亞修等人瞬間感受到異樣——正在若有若無觀察他們的本地人,忽然分出一部分看向兩位新乘客。
哪怕根本不知道本地風俗,但他們也立刻意識到這個舉動的含義:那兩個新乘客,跟他們一樣不是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