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初步塵埃落定的杭州境内,一支風塵仆仆的隊伍也來到了剛剛易主未久的臨安城附近的天目山下。
王墩兒背着一個沉甸甸的藤條扁箱,亦步亦趨的行走在有些不怎麼規則的隊伍當中;而身上套着這件白全“輔”字灰布背心,就是他作為太平軍臨時招募人員的身份編制了。
他經過了一段頗為艱難抉擇的思前想後之後,還是把藏在自己居住柴房裡的那個女人報告出去;哪怕對方給他許諾了許多好處,又不惜當場舍身報答作為先行償付。
但他反而是有所不安起來,自己一個微賤如塵泥一般或又是被驅使如豬狗的人物,若不是這些太平賊過來抄家破門,卻有什麼資格沾上莊主家兒媳的便宜和好處呢;
隻怕日後有的是天大的麻煩和是非,也落不下來任何的好處。他可是親眼見過莊主的手下,是怎麼對付那些内外宅私通奴婢的。相比之下遇到那些太平賊軍後,不但無償給他提供的吃食,還送他一雙屆時草鞋就顯得實在多了。
所以送走了那個滿臉難以置信、痛恨與嫌棄複雜表情的女人之後,他也被那少年太平賊交了過去,不但得到這身幹淨耐穿的行頭,還獲得天天有機會吃幹的“臨時工”機會。
然後跟着這些太平将士陸陸續續奔走了數處地方,抄家和審判了更多大戶之後;他也就變得習以為常起來,至少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也不過是如此。
尤其是親眼見到這些太平軍以少而精的彪悍之士,在配合一些看起來神乎其神的器械組合,就能輕易攻破那些牢不可破、堅不可摧,仿若是天塹一般高牆深壕防護的塢堡大宅;
然後又輕車熟路的将其中負隅頑抗和藏匿的人等一一捕殺、抄拿出來,所謂日積月累下來的敬畏之心和世世代代積威難當的沉重枷鎖和藩籬,也就随之轟然倒塌了。。
更别說當彼輩滿肚子男盜女娼的手段、殘害盤剝的勾當被揭舉出來,也是會痛哭流涕的求饒和卑躬屈膝的讨好,而事到臨頭也會大小失禁的死命掙紮不堪。大多數人世世代代積攢下來又刻在骨子裡的最後一些敬畏,也就自然蕩然無存了。
而像是王墩兒這樣的少數人還會去想,究竟是什麼東西讓這些與下等人沒區别的老爺們,得以作惡多端還能令人敬畏的世代長久高高盤踞在大多數人頭上呢;然後就有人忍不住去問那些太平賊。
但是沒想到對方卻是表現出頗為歡喜和在乎的模樣,而客氣稱呼他們為覺醒的窮苦兄弟;然後給淺顯易懂的結束和分析了,這些對方首望大戶人家,是怎麼靠勾結官府胥吏上下其手的得以發家;
然後又是如何世世代代靠曲斷鄉裡和盤剝壓榨的手段,生聚壯大後又如何從始至終把持視聽和輿情,欺騙和麻痹大多數窮苦人家,活該天生受苦受累,做牛做馬隻為來生來世報償的虛假道理和幻像。
而當初尚有人不理解工作隊為什麼每到一處,就一定要招募上這些奴婢、佃戶出身,連話都威逼說囫囵也沒有什麼見識,更别說做事能耐的地方鄉土之人;但是在後來逐漸打開局面的宣傳和鼓舞當中,就見到了顯而易見的好處和便利了。
至少相比外來顯得的生分的太平軍将士,在任何公衆場合中有這些操着本地口音,滿臉滄桑與遍體新舊傷痕的人出來獻身說法,可是比那些宣傳員們空口白牙聲嘶力竭的說教,更要管用和令人感同身受的多。
尤其是有了他們受到太平軍“優待”的例子,那些被開釋放籍的年輕奴婢和沒成家的佃戶、部曲,也更容易被發動起來;而帶動更多隻敢沉默觀望或是已經麻木不仁的鄉人,最終形成滾雪球一般的群體效應。
雖然大多數人被鼓動起來的狂熱和怒氣,終究會随着現實冷卻和退潮,而隻剩下現實的利害權衡;但是一切終究還是不一樣了。高高在上的老爺和令人敬畏的胥吏都不見了,有些人心思也泛活了起來,想要跟着太平軍謀取更多前程可。
而對于王墩兒而言,也是他這杯第一次踏出自己鄉裡方圓十裡以外的天地。但是一旦走出這一步之後,隻覺得被捅破了什麼許多事清都變得不一樣了,或又像是整個人都得以脫胎換骨了一般。
就像是他第一次站在外鄉的公審台上衆目所矚之下,突然心慌緊張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來,更别說口舌結巴的連話都說不知來,而沒說幾句就見想好的話語忘個幹淨,隻能滿頭大汗淋漓的掩面而退。
但是第二次被重新拉上台子之後,他就能低頭頂腳磕磕巴巴的把大部分話語都勉強說完了;而到了第三、第四回之後,他就能在心跳不止着告訴自個兒台下都是豬羊雞鴨,而拿出當初放養時吆喝和驅使的氣勢來大聲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