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柴平騎着一匹棗紅大馬行走在廣州附近的田壟上,卻是心思翻陳而浮想聯翩的;最近義軍治下依舊不得平靜,各種作奸犯科之事總是屢禁不絕,時不時還有殺人越貨的惡事發生,而官軍的餘孽**細卻依舊陰魂不散的出現在各種陰暗角落裡,而制造出層出不窮的謠傳和流言,給義軍的後續之利和安撫民生,造成了好些是非和妨礙。
他曾經是河南汝州鄉下的農家子弟,世世代代靠土裡刨食的窮困農家出身,也有一個還算過得去的家庭;父親柴鐵牛乃是四裡八鄉出名的莊稼把式,一身力氣誰人見了無不适要挑起大拇指贊歎聲“真鐵牛也”,因此,還曾有人感歎過,着這一身氣力不去投軍某個好出身,而是留在鄉裡埋頭在土裡實在可惜了。然而他卻有着一副與世無争的憨厚性情,對此也就是笑笑不語。
而他的母親也是一個十分勤快吃得苦的婦人,下得了田間上得了竈頭,還能向男子一般在許多事情都毫不遜色多少;因此依靠父母勤勉與努力的加倍汗水澆灌,不但自己種着十幾畝的山坡地,還有同時祖佃着村中大戶的地,在同樣的地裡頭也總能比别家在土裡多刨出些東西來;而讓他這個狹小局促的破家,一點點的添置起來還中上了樹苗,開辟了更多邊邊角角的菜畦。
然而,他這個一家一戶的努力,卻是始終改變不了也跟不上整個時事境遷的劇變與流傳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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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朝廷實行了量出為入的兩稅法之後,他們這些平頭百姓的日子就越來越難過了,因為在官府的考績治下,戶口和稅賦隻能增加而不能減少,但是因為災荒、動亂造成的戶口損失和削減,卻又不能出現在官面上,以免有損大唐天子澤背萬民的恩德。
而逃亡者愈衆而相應的稅賦卻是不能減少絲毫,反而還要作為官老爺們的政績和考評而與日俱增,于是越來越多的缺額就被分攤在了這些尚未逃亡的戶口身上了;當然了,官府加征的數目攤派下來之後,那些豪強大族和胥吏的關系人等是無損分毫的,反而還要在其中分澤好處和過手取利;
然後在上下齊動手的催逼和盤剝之下,這就構成了一個惡性的死循環,稅賦越重逃亡越多,逃亡越多反過來加載剩下民戶身上的稅賦就更重。因此作為村裡最為勤勉賣力持家的典範,柴鐵牛家也不可避免的遇到了困境和窘迫。
為了提供下鄉胥吏所需的酒食,差不多就吧他們這些辛苦攢下的一點底子給折騰光了,然後為了不傷所謂加征的“曆年積欠”,又不得不含着眼淚将大姐交給了人牙子;接下來又遇上了天子千秋誕而官府“号召”百姓進獻心意,他的小妹又不得不被送進了城裡當死契賣斷的丫鬟。
前後依靠賣掉姐姐和小妹的周轉,好容易過了這麼一個凄冷孤單的年關,來年青黃不接時老天爺又再次翻了臉子。赤地千裡,流火之下顆粒無收,但是官府征發的捐稅和徭役卻是一點兒都不能少,再加上對方上繁多的雜支、孝敬名目,一波又一波下鄉催逼的胥吏和雜手,就像是捋過田野的箅子一樣收割了一茬又一茬,牽走了豬羊砍走了樹木,拆掉了房梁,就連雞仔和鴨雛都沒有放過。
老實巴交的空有一副身闆和氣力的柴鐵牛,卻也隻能打落牙齒和皿吞的默默忍受和苦熬着,哪怕那些紛紛除外逃亡的額鄉人一次次來邀請,甚至,卻又被膽小怕事而故土難離的他給意義拒絕了,他總是會說“再忍一忍”“忍忍就過去了”“日子總會有好起來的那天”,反過來勸說來
好在這時候村上那個曾經柴鐵牛當中莊稼人典範,而時不時在嘴上提起的崔太公家莊子主動給他家一個機會,需要借助他這一把力氣來裝卸和輸送糧食到州城裡去以供“備寇”隻用;而柴鐵牛也因此能夠每天帶回一個從牙縫裡省下來的雜餅子,而讓着困苦不堪的日子繼續熬下去。每天累的一身臭汗而疲憊不堪回來的柴鐵牛,也會以此作為例子,念叨着“好人總會有所好報的”“老實幹活才又機會得到人家的看重。。”
然而好景不長,一次輸送州府當中因為在莊子裡裝運的太多,一輛糧車在上坡的時候突然斷了軸,金燦燦的麥粒和栗米就這麼摔破袋子撒落了一地;然後在急得直跳腳的柴鐵牛哀求和哭聲當中,這些散落糧食就被附近嗷嗷待斃的流民給哄搶一空;就連地上的土都被刮走了三分厚而再也找不回來了。于是,一個“裡通流賊,毀棄官物”的罪名就憑空落在了柴鐵牛的頭上了,回頭還沒進莊就被守候着的給當場捉走送官了。
這對柴平母子而言,仿若就是天一下子就塌了下來;因為又鄉人提前跑回來報信,他們娘兩隻能躲在野外的草叢裡紅着眼睛淚流不止,眼睜睜的看着破家裡自己親手搭建起來的一草一木,片磚塊瓦,就這麼在那些崔家帶來的公人手中,被打砸搜掠一空,就連畦裡的菜苗都沒有放過,然後再被點燃付之一炬消失在蒸騰的煙火和飄散的黑灰當中。
然後,不得不踏上逃荒之路他們并沒有能夠走出存在多遠,還是被崔莊放出來的狗給嗅出來了,在沒命的奔逃當中他再度失去了母親,為了引走追上來的惡犬,她故意劃破了手跑向了河邊,然後以生命中最後一點勇氣和決然,抱着撲上來撕咬的惡犬而一起掉進了滾滾的大清河中。
“存哥兒快走啊。。”
柴平還記得那一刻凄厲哀然最後訣别聲。然後随着入夜停止的追索,大自然開始對于他這個農家少年展現出恐怖而殘酷的一面。
夜裡的天是那麼得黑,風是那麼的大,草裡的露水是那麼的涼,曾經無比熟悉的鄉野山林,到了夜裡就像是化作了光怪陸離的鬼蜮一般,在無數的陰影和風聲當中咆哮着,恐吓着他這個孤身在外的少年人;他的手磨破了,身上被刮城了帶皿的一條條破縷,蛋撻腳下卻不敢停下來,因為他害怕停下來就會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給拖走、吞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