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修心情很複雜。
換作半個月前,他一定覺得太原太守非他莫屬。
如果不是,那隻有一種可能,他不願意。
起家為太守不太現實,卻并非全無變通之策,比如由侍中外放。
他的父親楊彪就是現成的例子。
楊彪入仕并沒有像一般的官員那樣由郎官外放,先任縣令長,再逐步升遷,而是因博學征為議郎,由議郎轉侍中,然後直接由侍中外放京兆尹。
他現在是黃門侍郎,随時可能轉為侍中,将來由侍中外放,擔任太原太守——假如天子真的定都太原,那就是太原尹——順理成章,至少在流程上沒有阻礙。
但他如今已經不敢想,而父親也覺得他這是有自知之明的選擇。
簡直……太打擊人了。
楊修低下了頭,不想讓父親楊彪看見自己的沮喪。
父子倆沉默以對,顧自飲酒,不知不覺的便有微醺之意。楊彪的神情漸漸放松,斜睨着垂頭喪氣的楊修,輕笑了一聲。
“小子,乃公給你指一條明路吧。”
楊修擡起頭,打量了楊彪兩眼,拱手道:“請父親教誨。”
“中興名臣中,誰的經曆最傳奇?”
楊修眨眨眼睛,不知道怎麼回答。中興名臣太多了,各有各的傳奇,誰知道楊彪問的是誰。
“鄧禹。”楊彪自己說出了答案。
楊修恍然,會心而笑。“父親是讓我與陛下做同學?”
“同學,你怕是不配。”
楊修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面皮紅一陣白一陣。
楊彪看在眼裡,依然不緊不慢的說道:“做個伴讀,應該還是有機會的。”
“父親……”
楊彪擡起手,示意楊修不要着急。“你幼傳家學,又博覽群書,學問的底子自然是好的。隻是從董仲舒上天人三策至今三百餘年,儒門先與黃老道相鬥,後有今古文之争,如今看似一統天下,其實積弊叢生。有識之士無不思得良策,重振儒門生氣,有重訓诂者如鄭康成,有引黃老者如蔡伯喈。”
楊修若有所思。“父親,陛下向楊奉問道,難道是想引道入儒?”
楊彪微微颌首。“陛下問道楊奉,固然有招撫之意,亦不能排除研習《太平經》的可能。仔細想起來,張角不過一沒落儒生,能憑《太平經》蠱惑八州,動搖天下,死後十年,黃巾依然苦戰不降,其中必有原因。欲明其理,研習《太平經》是必經之途。”
他呷了一口酒,又道:“我人到中年,習氣已成,難以改學。且公務繁忙,也沒時間讀書。你正年輕,又随侍陛下左右,閑暇甚多,做個伴讀,再合适不過。”
楊修如夢初醒,舉起酒杯,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
“父親一席話,勝于一箧經,兒子受教了。”
楊彪嘴角微挑,轉身取出一卷簡冊,推到楊修面前。“當年平定黃巾,我曾見過一些收繳的《太平經》殘卷,依稀還記得一些,這些天抽空寫了出來,你拿去看看,或許能有用。”
楊修大喜,知道父親用心良苦,連忙接過。
——
接連與公卿商議了兩回後,劉協第一次走出禦營,巡幸三将大營。
按照禮儀,天子出巡有專門的乘輿大駕,規矩森嚴,儀仗繁複。按照那一套搞下來,估計前面的引導隊伍到了楊定的大營,劉協還沒出禦營呢。
況且以當前的形勢,也容不得劉協如此鋪張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