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和大人來了!青天就有了!
“歡迎大會?”
嚴嵩腳下一頓,轉頭瞥了佟秋風一眼,面上依舊看出不喜怒。
嚴儀急忙走上前來,拉着佟秋風的胳膊問道:“有多少人的歡迎大會?是否還有紅毯這麼鋪張奢華的東西?是否有災民普通百姓?”
佟秋風被他的三連問的一懵,回過神來後才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回大人,縣中無事的百姓,基本都會到場。”
“紅毯……自然還是有的,還請了鑼鼓隊,搭了一個戲台,紮了幾隻大花樓……”
嚴儀眉頭一皺:“這些東西都撤了,我家老爺向來清廉簡樸,最是見不得這些浮誇鋪張的東西!”
佟秋風與後面的一衆官員、士紳都傻了。
今天來的人真的是嚴相嗎?莫不是個冒牌貨?
從前聽說進京謀官、考評的人都要給嚴相送一大筆銀子,怎麼如今情況不一樣?
難道消息都是假的?
“是,是!”
佟秋風回過神來,急忙點頭:“下官這就讓人撤了。”
“不過大人,要不還是把那戲台子留下吧,區區一個木台,并不奢華,但站在上面也能讓大家都看清楚嚴相。”
嚴儀轉頭上下打量了一眼嚴嵩現在的打扮,又見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好,那就隻留木台子。”
“是,大人。”
佟秋風一個勁兒地擦着腦門兒上的汗,心念百轉,仔細向着還有什麼疏漏的地方。
今日迎接嚴相,處處做的不順他的心意。
不知過了今日,嚴相會如何看自己啊……
佟秋風還在一個勁兒地胡思亂想,卻不料嚴嵩突然轉了向,踩着泥水向右前方走去。
那裡正有一群災民拖家帶口,被衙役們領着,向遠處一片黑落落的村莊而去。
佟秋風心裡咯噔一聲,急忙跟在了嚴嵩身後,衆多士紳也急忙跟了上去。
帶着災民的幾個衙役見了自家縣尊老爺帶着一大票上司、士紳趕過來,急忙停下腳步,迎上前來:“拜見縣尊大人。”
同時幾人也在悄摸悄地打量着前方人群。
不是說今天要去迎接嚴相嗎?嚴相人呢?
佟秋風沒理會他們,而是緊跟嚴嵩的步伐,向着那群災民而去。
平心而論,災民們的狀态并不是很差,穿着打滿補丁、沾着泥點子的麻布衣服、拖家帶口,臉上還帶着幾分見到大人物的惶恐。
當然,這表情不是對嚴嵩,而是對後方的佟秋風和一衆官員士紳們。
“老父母,二老爺,三老爺,鄭老爺……”
有個皮膚黝黑的老頭叫喊着從人群裡快步走出來,看樣子是像是當地的村老、族老之流,溝壑縱橫的老臉上帶着谄笑:“老父母,您回來了?”
“今天迎接嚴相,俺們東張村的應付的還行不?聽着您的吩咐,人一個沒落,全都帶出去了,絕對不給老父母和老爺們添亂!”
一衆官員士紳們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佟秋風拿着帕子,臉上帶着尴尬的笑,向嚴嵩那邊瞥着,不住地擦着額頭上的雨水和汗水。
“這……”
東張村的村老見他笑的開心,也更是高興。
他又見了走在人群前方的嚴嵩,上下打量了一番嚴嵩裝束,突然恍然大悟道:“老父母,這個大兄弟莫非也是家裡遭了災?出來逃難的?”
“俺們東張村就得為老父母排憂解難,今兒個就收留下他了。”
說着還笑着走上來,拍了拍嚴嵩的胳膊,在上面留下一個黃泥手印:“大兄弟,你是老父母帶過來的,往後頭隻要咱們東張村還有一口飯,就絕對餓不着你!”
一衆縣官鄉紳都快背過氣兒去了,求求你,少說兩句吧!
佟秋風更是三魂飛了兩魂,噌噌幾步跑過去拍開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用官袍的袖子替嚴嵩擦着那泥手印,轉過頭‘慈眉善目’地笑着道:“張老三,這位就是嚴相。”
“啊?”張老三驚得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腦子一片空白:“這是……嚴……嚴……”
後面的災民也傻了眼,不知誰帶的頭,呼啦一片全跪下了。
“讓開。”嚴嵩推開佟秋風的手,走過去笑着同方才的張老三交談起來。
隻是張老三似乎已經駭的不行了,無論嚴嵩說什麼,都隻是木木地點頭,不斷附和。
嚴嵩無語,又走向後方,面容慈和地将災民們拉起來,同他們談論災情:“東張村的田被淹了多少?”
“嚴……嚴相……”
這些災民哆哆嗦嗦,說話都不利索:“俺們東張被水淹的不多……再往東邊走才厲害……”
後面的官員士紳們就這麼提心吊膽地看着嚴嵩同災民們談了好一陣,才離開這裡,繼續向武陟縣城而去。
待一行人離開後,震驚的災民與衙役們才漸漸回過神來,一時間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該說什麼。
“嚴相……剛才和俺說話的是朝廷的宰相?龜龜唉!俺這輩子還能看見宰相?”
“應該是吧,你看那些個大老爺們,那個不是恭恭敬敬的?可嚴相怎麼穿的和咱一樣?俺看他衣服上都打着補丁!咱們村的劉老爺都不穿那玩意兒!”
“你知道個屁,人家嚴相是清官,你懂不懂清官啊?人家肯定不收别人的錢!”
“嚴相肯定是個清官,他還拉着俺問俺哪裡被淹的田多呢!”
“要是咱們大乾的官都和嚴相一樣,那就好了……”
災民和衙役們紛紛附和,忍不住遐想起那個美好的場面來。
另一邊,嚴嵩也帶着一衆鄉紳官員,遠遠就望見了武陟縣城跟前那副熱鬧的情形,衆多鄉紳們立在前頭,翹首以望,後面則是武陟的百姓、災民,也遙望等待着嚴相的到來。
“嚴相,前面就是了。”
佟秋風擦着額頭上的汗水,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嚴嵩身後,漂亮體面的青色官袍下擺早已沾滿了黃色、黑色的泥水。
後方的官員、士紳們也如一隻隻泥水雞,不複最初的威風。
留守的鄉紳們雖然納悶這些人為啥不坐馬車,搞得這麼狼狽,但遙遙見了被佟秋風、官差們簇擁着的那個身影,還是領着頭呼呼啦啦地拜了下去。
“學生拜見嚴相、草民拜見嚴相……”
“讓他們都起來。”嚴嵩眉頭輕輕皺着。
“是,嚴相。”
佟秋風急忙讓那些人起身,又引着嚴嵩從後方上了戲台。
留守的衆多鄉紳、百姓這才看清楚嚴相的模樣。
一頭灰白的頭發,容貌老邁,身着一席打滿補丁的青衫,下身穿着一條挽着褲腿的長褲,現在已經濕了一大片,濺滿了泥點子,一雙黑布鞋上更是已經全被泥水包裹住了。
“這……”
所有人都被他這身行頭驚呆了。
這就是一朝宰相?
不說别的,往他臉上抹一把泥,直接扔到難民堆裡就認不出來了。
一衆鄉紳就要俯身再拜,但卻被佟秋風及時喝住了。
“都起來!”
佟秋風扶着嚴嵩上了台,随後快走幾步來到台子邊上,眼中閃爍着智慧的光芒。
方才臨上台之前,嚴儀實在看不過眼,找機會提點了他幾句。
是以,現在的佟秋風已經有所領悟了。
他挺兇擡頭,不顧一身髒污,昂首望着下方的鄉紳百姓們,壓抑着激動開口了。
“武陟縣的父老鄉親們,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日理萬機的嚴相關心咱們荥陽的災情,不遠萬裡來到咱們這兒赈濟災民、修複黃河大堤!”
“咱們武陟縣,就是嚴相赈災修堤的第一站!”
鄉紳百姓們紛紛在下面鼓掌叫好。
佟秋風轉身望了一眼嚴嵩,見他面上帶着笑,心中頓時大定,接着轉頭高聲道:“剛才不是還有人問本縣,為何去了這麼久,為何身上都髒髒污污,還有人說本縣引錯了路,把諸位大人和嚴相都帶到了泥溝裡!”
下面傳來一陣哄笑聲。
可佟秋風卻沒有笑,短短這麼兩句話時間,他就已經醞釀好了情緒,眼睛開始發紅,聲音也開始帶上了幾分更咽。
“我佟秋風自從就任武陟知縣以來,就已經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在武陟的田間地頭走過了無數日日夜夜!鄉親們,一個人在自己家裡,又怎麼可能引錯路呢?”
“為了咱們武陟縣,我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夠好了,已經問心無愧。可直至今日前去迎接嚴相,我才發現我做得遠遠不夠!”
佟秋風擦着如泉湧般的淚水,轉身望了一眼嚴嵩,又回過頭來,忘情地喊道:“鄉親們,你們不是好奇,我們為何回來這麼晚,還如此狼狽嗎?”
“今天在場的都是咱們的父老鄉親,我佟秋風也不怕大家笑話!今天嚴相一來就批評了我鋪張浮誇的迎接!”
鄉紳百姓們靜靜地望着他,望着台上的嚴嵩。
實際上從方才的紅毯、花樓被撤,就已經有人察覺出苗頭來了。
佟秋風邊說邊流淚,似乎是真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嚴相帶着我們一路從那裡走過來,邊走邊看咱們武陟縣的災情,關心咱們的災民!他還帶着我與諸位父老,去了看東張村的災民,問了他們能否吃飽飯,能否穿上衣……”
鄉紳百姓們這次倒真是被震驚了!
東張村離縣城也就一裡多,這事兒一打聽就能知道,絕對造不了假!
堂堂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竟然還真願意跑過去關心那些泥腿子?
佟秋風更咽着喊道:“今日見識到了嚴相的清廉,我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麼無知!鄉親們,嚴相不遠萬裡自京城來到咱們災區!”
“身無長物,隻攜兩袖清風,兇懷仁心,融暖萬裡山河!”
“嚴相真是咱們大乾頭一号清官,是咱們大乾所有官員的榜樣啊!”
直到這時,嚴嵩才意外挑了挑眉,正眼看了佟秋風的背影一眼。
下方的鄉紳百姓們更是被感動的不行不行的!
佟秋風的這番話再配上嚴嵩的這身打扮,簡直不要太有說服力了!
嚴儀也在人群中,詫異地望着台上的佟秋風,心說這小子還挺有悟性、挺有潛力的?
說完這一通,佟秋風最後抹了一把眼淚:“今日我從嚴相身上學到的東西,這輩子都領會不完!還請嚴相繼續給諸位說上兩句。”
下方鄉紳百姓紛紛叫好:“嚴相,請您訓話吧!”
“是啊嚴相,有您這樣的大清官到咱們荥陽來赈災,這是咱們修了八輩子才得來的福氣啊!”
“嚴相!不管您說什麼,我們武陟周家都絕對照辦……”
望着激動的百姓們,嚴嵩緩步走上前,臉上帶着微笑:“其實方才佟知縣還有一樣沒說對。本相不是什麼都沒帶,而是帶着赈災的糧食!”
還不待下面人歡呼,嚴嵩就接着道:“但唯有一點,本相想叫諸位知道。”
他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聲音沉了幾分:“此次情況特殊,朝廷的存糧不多,赈災糧關乎到沿岸數十萬災民的性命!”
“本相不希望赈災過程中,還有人置災民性命與不顧,隻求一己私利,上下其手,侵吞赈災糧!今日本相就把話放在這裡,若是發現了有人還犯,勿要怪本相言之不預也!”
衆多向鄉紳、胥吏沉默了片刻,随後不知是誰帶起的頭,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叫好聲。
“好!”
“絕對不能侵吞救災的糧食!”
“嚴相說得好……”
遠處,從嚴嵩下車起,就一直跟在他們後方的兩個監察禦史手持紙筆,相互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迷茫。
就這?這是嚴嵩?
能不能來點勁爆的啊!
……
黃河南岸,高山縣。
和珅也坐着馬車,來到了城外的歡迎大會處。
這邊的動靜可要比北岸熱鬧的多,蒙蒙雨絲也澆滅不了人們的熱情。
馬蹄踏踏,車輪壓過濕漉漉的地面,濺起一汪泥水,停在了被裝飾的花枝招展的大戲台前。
伴着一陣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和珅和大人從馬車上下來。
前方的鞭炮隊、鑼鼓隊、唢呐隊齊齊發功,把這裡的氣氛渲染的像紅白事現場。
兩個監察禦史皺眉望着眼前這一切,有心上去質問那高山知縣周大方,可一想到來時魏征的叮囑,隻得把話憋回了肚子裡。
“恭迎和大人!”站在最前列的是一群如花朵般嬌滴滴的少女,齊齊躬身施禮。
和珅笑的比她們還像花朵,想向前走,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麼,頓住了腳步。
“明器,這種行為可要不得啊!”
周大方一怔,急忙道:“是,和大人,下官受教了。”
說着急忙讓人把這些少女都帶下去。
和珅又指了指那些賣力的樂隊:“這些也停了吧!”
“是,和大人。”
在一衆官員、鄉紳的熱切的眼神下,虎背熊腰的周大方引着虎背豬腰的和珅上了大戲台。
“高山縣的父老鄉親們,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日理萬機的和大人關心咱們荥陽的災情,不遠萬裡來到咱們這兒赈濟災民、修複黃河大堤!”
“咱們高山縣,就是和大人赈災修堤的第一站!”
下方頓時響起了衆多鄉紳百姓們的歡呼。
周大方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高聲吼道:“在這裡,本縣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諸位鄉親們,和大人既然來赈災,咱們高山縣就再也餓不死一個災民,咱們荥陽就能修好黃河大堤,諸位父老的有生之年都不會再看到黃河水患!!”
這話一出,場中諸多鄉紳災民們都定住了,呆若木雞地望着台上,絲毫不顧雨絲落進眼睛。
一個災民也不會餓死?
真的能讓荥陽不再有水患?
這麼大的口氣?
周大方喊得臉通紅,扯着嗓子聲嘶力竭道:“和大人來了,荥陽太平了,和大人來了,青天就有啦!”
“好!!”
“和大人,要是真修好了這大堤,您就是俺們的大恩人!”
“是啊和大人!俺要給您建生祠,給您供奉香火……”
望着鄉紳百姓們激動的面龐,和珅微微一笑,上前幾步:“諸位鄉親,本官是個不喜歡多說話的人,說得再多,也不如為諸位做一件實事!”
“修堤的料子已經運到了河邊,不若如今就過去,為大堤添上第一把土如何?”
“好!”百姓們更是激動,沒想到和大人竟然這麼雷厲風行。
一行人就在雨中,向着河堤而去……
南岸這邊,黃河最初決口的地方在高山縣東北的闆渚渡,後來口子被越沖越大,連帶着管城縣、中牟縣的大堤都連着被沖毀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