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桂璜說:“要是世道太平,光曬鹽就能衣食無憂。”他說實際上這個鹽場每年能出的鹽不止一千多引,光雷州那邊的鹽商每年都要來收幾百引,自從給苟大戶霸占之後,他為了獨占鹽的交易,硬把大陸上的鹽商從這裡趕走了。
“為什麼呢?”王洛賓覺得奇怪,對鹽商來說,在誰手裡買鹽都不是問題,為什麼苟大戶霸占了鹽場卻不許老客戶來買鹽。
“他家在瓊山有鹽行,所有的鹽,都是運到瓊山去了。”譚桂璜歎息道,“他自有門路向大陸上銷鹽,哪裡在乎雷州來的客商。”
這裡看來還有官商勾結的成分在内。不過大家都不懂明代的鹽法是怎麼樣的,也想不出裡面的關鍵在哪裡。
“隻要有鹽,還怕沒糧食衣服嗎?”席亞洲揮一下手,“大陸上的鹽商個個都富得流油,咱們苦哈哈的曬鹽混個衣食無憂還難?”
譚成晴在歡欣中突然轉為沉默,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就是怕鹽曬出來了保不住。”
“這不怕!”席亞洲滿有把握的說,“有我們在這裡,這火器你知道不?”他掂量了下身邊的sks步槍,藍色的槍鋼在煤油燈的幽幽的泛着光,“黃家寨的幾百鄉勇都照樣完蛋,還怕幾個欺軟怕硬的混蛋?”
“可是你們走了呢?反而更壞。”譚成晴顯然為将來而擔心着,“官府說你們是海賊,你說自己是海商。不管海賊還是海商,總不能在臨高呆一輩子,你們有鐵船快槍,說走就走。苟大戶可勾連着官府――”接着他詳述了過去被苟大戶霸占鹽場的經過,神情上增加了失望情緒。他着重地述說了衙門裡的書辦、衙役都受了好處,幫着苟大戶來欺壓他們,他們想找地方說理都不成。
席亞洲點了點頭問道:“苟家有多少人?”
“他家本宗就有兩個大戶。”譚桂璜對當地的情況顯然比他兒子更熟悉。這苟家原有二兄弟。鄉下的是苟大家,家裡蓄養了一百多家丁惡仆,有些還是大陸上逃亡來的亡命之徒,十分兇悍。苟二因為兒子中了一個生員,遷移到了縣城裡,專門交通官府,包攬詞訟。這兩戶互相勾結,俨然當地的一霸。
“你們當時村裡有多少人呢?”
“那時候村裡人還多,三百多戶人家。”
“三四百戶人家,丁壯總得有三四百人吧?”席亞洲說,“你們三四百丁壯,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人把你們的産業都霸去了?”
說得在場的二個男人都紅了臉,低下頭去。這時忽然聽到一個清脆的女聲:“這不怪大家!都是官府鬧出來的。”
大家一看,就是那女扮男裝的少女,此時看到衆人都在注意她,才意識到自己忘記了女扮男裝的身份,急得手足無措起來,站起來想往外面逃。
杜雯忙在身旁安撫她,言語不通,隻是微笑着拉她的手。有同性在旁,女孩子安靜了下來,沒被鍋灰染黑的面皮上露出了紅暈。
“你是小芹吧?譚村長的女兒。”席亞洲說着,拿了一顆水果糖給她,“别怕,我們早知道你是個女孩子。”
譚桂璜陪着笑臉:“她的确是我那兄弟的孩子,雖然是個女孩子,卻是一根獨苗。她爹可寶貝了,老大也不肯給她說人家――”
其實這女孩子也就十七八歲,不過在早婚早育的時代,的确算是晚了。女孩子不肯收水果糖,隻跑過來給席亞洲跪下,連着叩頭,求他幫着把她爹爹和父老們都救回來。
杜雯趕緊過來把她拉了起來,也不管人聽得懂聽不懂,叽哩咕噜的說了一番男女平等的論調,把個張興教氣得臉都紅了,幹脆一句話也不翻。
“小芹你放心,被抓走的鄉親們,我們一定幫你們救回來。”席亞洲哪裡肯放棄在女生面前表現自己英雄氣概的場合,一臉無比可靠的神情拍了兇脯,“你就說說這官府的事情吧。”
原來萬曆四十五年,臨高地震之後,馬袅的鹽場損失很大。鹽丁們特意給當時的縣衙上了一道呈文,請求豁免或者緩征幾年鹽課――雖然鹽田毀了不少,但是鹽場的實際生産能力還是有一定的富餘的。主要是地震造成的人員和财産損壞巨大,有個三四年的喘息就能恢複過來。但是這苟家早就對鹽場垂涎三尺了,便利用這個機會,讓苟二與相熟的縣衙裡的書辦商議,又賄賂了師爺,硬是把呈文給扣毀了。苟大乘機包攬了鹽課,用了許多差役打手,日日在鹽村裡催收鹽課,村裡被逼迫不過隻能請他代繳,從此一步一步的淪入他的掌握。縣令後來雖然對此事有所發覺,但是為官不得罪當地豪族是地方官的金科玉律。每年鹽課能正常收納,苟家又不斷的有孝敬過來,也就不聞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