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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8章 方興 • 隐遁

大周中興 潇騰 5328 2023-08-29 00:26

  酉時,大有樓上。

  大有樓依舊還是那個大有樓,這裡原本是仲山甫出仕前的産業,也是方興與尹吉甫、仲山甫二位賢兄時常高談闊論的所在。後來,仲山甫出任大周卿大夫,為了避嫌,将大有樓變賣給另一位鎬京巨賈,但依舊留有供布衣大夫聚會抒懷的專屬雅間。如今,老太保召公虎已然緻仕多年,但布衣大夫的規模卻有增無減,除了仲山甫尚在齊國出使外,今日的大有樓上,又增添了新的面孔。

  方興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可心境卻與往日大不相同——眼前,是一張張再親切不過的面龐,他與他們都曾無話不談,可今日,方興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為好,索性把頭探向窗外,貪婪地呼吸着新鮮的空氣。起初,諸位老友還會勸慰方興幾句,但見他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也都心照不宣,盡可能不談及與他有關的話題。

  方興雖然一言不發,但是依舊暗中關心席間的一切,畢竟,他不希望這場融洽的聚會,因為自己陷入難以自拔的苦惱,而最終不歡而散。

  席間,當屬尹吉甫與張仲最為活躍。二人出仕前都喜歡雲遊四方,今日暢談過罷,可謂一見如故,自是志趣相近,氣味相投。

  張仲說起生平經曆:“我乃燕地人氏,出身于房山之麓,自字廣明,自幼遊曆天下。遊至劍閣,偶遇名師并得其傳授劍術,苦修十年,略有小成。後來聽聞齊國開設論證之台,邀中原飽學之士舌辯于彼,張仲不才,便蟄伏于臨淄城内,以論證會友,最終與呂兄結為至交,後又有幸與伯陽小友高台論證,相見恨晚。”

  尹吉甫聞言笑道:“我亦久聞論證台之名,隻恨俗務纏身,無法成行。”

  伯陽打趣道:“師父若去,哪有我等揚名之份?”

  “小小年紀,休要學得油嘴滑舌,”尹吉甫笑了笑,又問張仲道,“我聽聞,張姓始祖,乃是黃帝之孫、青陽第五子張揮,其發明弓矢,被黃帝封為弓正,又稱弓長。後取弓長之意,賜姓張于濮陽,封地清河。敢為張子,祖上可否出自清河?”

  張仲起身作揖:“張氏乃軒轅黃帝之偏門小支,太宰博學,竟能如數家珍。張氏不昌,曆經虞夏商周,如今已隻剩微末之裔,不足挂齒也。”

  “張子請坐,”尹吉甫道,“張子不必感傷,你今日得天子登庸,久後定能光大張氏一脈!”

  張仲再拜:“承蒙太宰吉言!”

  尹吉甫道:“聽聞張子文采斐然,落筆成章,放眼今日之大周,怕是難有其匹。”

  張仲連忙謙道:“論文才,晚輩不敢與太宰師徒相比——太宰詩歌傳世,又集上古六經之萃,大周無人能出太宰之右者;至于伯陽小友,博古通今,過目不忘,年紀尚幼便名聞寰宇,假以時日,定以文韬垂範于青史!”

  尹吉甫笑而不答,伯陽則是連稱名不副實。

  師寰、南仲見三人推托,皆舉爵敬道:“三位尊駕何必謙讓,我等一勇之夫,素來欽佩文墨練達之人,依不才等愚見,三位便以‘大周三文’合稱,豈不美哉?”

  伯陽、張仲忙道:“豈敢與太宰相提并論!”

  尹吉甫擺了擺手,亦舉爵道:“以文會友,本無關于官銜爵品,能與張子、伯陽生于同朝,乃兮某平生快事!”

  說到這,尹吉甫瞥見心事重重的方興,于是道:“方叔,你意如何?”

  方興這才回過神來,見衆人都在舉杯,也茫茫然将銅爵舉起,卻不知要說些什麼:“我意……唔……”

  伯陽機靈,替方興解圍道:“太宰、張子,要論辯才,天下無人能與方大夫争鋒。今日既然要評‘大周三文’,伯陽不敢與僭居,當讓位與方大夫!”

  方興眉頭緊皺,連連拒絕:“我隻會逞口舌之能,下筆卻無點墨,切不敢當……”

  “伯陽小友太過小氣,”師寰笑道,“方叔之才天下聞名,何不三添一作四,以‘大周四文’共稱?”

  衆人拍手叫好:“‘大周四文’,甚妙,甚妙!”

  “不妥,不妥,”方興再次推讓,“‘大周四文’确是美談,然興不才,不敢冒領。我便舉薦一人以自代,諸位聽來,定比我實至而名歸。”

  衆人忙問是誰。

  “當今少傅仍叔,”方興道,“少傅執教泮宮,數十載如一日,教書育人,我亦蒙其授業解惑。”

  “甚善,甚善!”衆人見方興說得懇切,又見他好不容易重開話匣,都欣然歡悅。

  尹吉甫今日興緻很高,與張仲暢談過罷,又與呂義聊了不少律法之事。聽聞在魯國之時,呂義與仲山甫已有結為師徒之意,于是心念一動,與手下随從吩咐了幾句,随從領命,轉身便走。

  不多時,尹吉甫的随從自太宰府歸來,還帶着兩個孩童,口稱“父上”,向尹吉甫見禮。

  方興見此二子伶牙俐齒,十分喜愛,憂郁的心情也暫得派遣。

  尹吉甫引二子與衆人見禮,最後領至方興跟前,讓他們雙雙跪下,道:“伯奇、仲封,這便是為父平生之至交方叔,爾等速來見禮。”

  二子齊刷刷拜倒:“叩見方氏叔父!”

  “太宰,你這是……”方興大驚起身,不知何意。

  “方叔勿驚,聽我言之,”尹吉甫滿面笑意,指着二子道:“我這兩位犬子頑劣,雖同在泮宮求學,修習六藝六經之教,但平素所仰慕者,乃是方叔汝之為人。前番大有樓聚會,伯陽拜我為師,我便有為二位犬子再訪名師之意。今日機緣湊巧,恕兮某有此不情之請,替子拜師,願方叔看在愚兄薄面之下,不吝賜教與他二人,如何?”

  “哎呀,這是何必,”方興趕忙伸手攙扶,“二子快快請起,這又如何使得?”

  尹吉甫剛要發話,不料次子仲封搶先答道:“方氏叔父若不應允,我昆仲二人絕不起來!”

  他說得稚聲稚氣,惹得在場衆人忍俊不禁。

  張仲打趣道:“沒想到方叔舌戰天下群雄而不懼,卻被這黃口孺子嗆得失聲不語,倒是罕見,罕見!”

  呂義亦搭腔道:“這等伶牙俐齒,也隻有方叔堪配其師也!”

  方興見這小孩不過四、五歲年紀,齒白唇紅,生得虎頭虎腦,着實可愛。隻是想到自己此時的境遇,若是收了這二子為徒,又能教他們些什麼呢?倒不如不誤人子弟的為是。可剛想開口拒絕,卻又見尹吉甫的長子那期許的眼神,這是多麼渴望的神情,方興不由想到自己年幼之時,在彘林遇見周厲王時的模樣,不由心軟。

  “哎,也罷!”方興歎了口氣,“二子請起,速速請起!”

  尹吉甫聞言大喜,讓兩位兒子再三叩頭,以全拜師之禮。

  方興心情不錯,便問起兩位新收的徒兒名姓。

  伯奇率先答道:“我乃父上長子,名瑄……字伯奇,今虛長七歲……在,在泮宮就學。”不知他是天生結巴,還是此時面對師長的緊張,他一字一頓,說得很不流暢。

  與兄長不同,仲封雖年幼幾歲,卻生得伶牙俐齒:“我乃父上次子,名球,今年四歲有餘,與兄長一道,亦求學于泮宮。”

  方興微微點頭,他對尹吉甫的家事略有耳聞——自出仕之後,尹吉甫便迎娶了采詩之時結識的布衣女子,此女旋即有孕,為尹吉甫生下一男,便是長子尹瑄。隻可惜,尹瑄之母命薄,産後不到半年,便得了急病去世。尹吉甫哀痛之餘,為其服喪三年,後憐惜尹瑄無人照看,于是另娶姬姓貴族之女續弦,再生一男,便是次子尹球。

  尹吉甫舉爵起身,笑對方興道:“方叔,二子不才,還望不吝賜教方是!”

  方興拱手回禮:“太宰說笑,興才疏學淺,隻求不誤人子弟而已。”

  尹吉甫見方興露出久違的笑容,又旁敲側擊道:“方叔,尹某虛長你幾歲,已是晚婚之年,你也已近三旬,還需早做準備啊!”

  “何等準備?”方興聽得出對方弦外之音,卻還是佯裝不知。

  尹吉甫道:“申伯誠以胞妹相許,已有年餘,你可不要辜負申伯之好意,空耗佳人之青春!”

  “唉,”方興被說中不願提及之事,臉一紅,找了個理由搪塞道,“奈何如今重回布衣白身,如何還敢攀申伯之高枝?”

  “此言差矣,”尹吉甫笑道,“申伯誠如今聖眷正隆,又是太子娘舅,你與其妹締結姻親,何愁不被重新啟用?”

  方興沉默了,他知道對方的話是出于好心,但自己偏偏不願行此勢利之事,以免落下攀龍附鳳的口實。回想起剛見到尹吉甫時的樣子,恬淡名利,心高志遠,絕非今日這般世故模樣,不由心中又涼了半截。

  更何況,婚姻大事,本就是方興避之唯恐不及的話題。他的心中還有芈芙的海誓山盟,還有生死未蔔的茹兒……他欠下的債已經太多,又如何能接受一個毫不相識的女子闖進自己的世界,成為自己的新娘?

  “也罷,也罷,”見方興神情痛苦,尹吉甫忙道歉道,“方叔,請恕愚兄失言!”

  方興擺了擺手:“不妨,不妨。”

  為緩解尴尬,方興又将話題引向尹吉甫二子身上,于是問其長子尹瑄道:“伯奇,近來泮宮之内,所學者何呀?”

  尹瑄畢恭畢敬地作了一揖,磕磕絆絆道:“弟子所習學者……乃是禮、樂……射、禦……書、數。”

  “此乃六藝,當多習多練,”方興笑道,“不知六藝之中,伯奇最喜哪門?”

  還沒等尹瑄發話,其弟尹球插言道:“射箭、禦車最為有趣!我素來與虢石兄長比試射箭,還有,子恒兄駕車亦是一絕!”

  尹吉甫聞言大怒,呵斥道:“小子頑劣,令師又未曾問你!”

  尹球委屈,兩行淚珠撲簌簌滾了下來,嘴上還喃喃自語:“本來就是嘛,我又沒說錯話……”

  “童言無忌,四歲孩童之語,太宰何必動怒,”方興趕緊攔住尹吉甫,問尹球道,“你說的虢石兄長,可是太傅虢公的嫡長孫?”

  “我不知道虢石的祖父是誰,”尹球嘟着小嘴,“對了,他說他父上是大司馬。”

  “那便是了,”方興皺了皺眉,心中不悅,又問道,“子恒……又是誰?”

  “子恒兄沒有爹娘,死得很早,”尹球很努力地回憶着,“他的祖父是周定公,也薨了。”

  “原來是他們……”方興心道不好,“尹球如何會與這兩個劣童為伍?”

  說起這位虢石,方興印象深刻,知其最得祖父虢公長父寵愛,自幼不好學業,是個十足的纨绔子弟;至于周公禦說的孫兒子恒,乃是少傅仍叔最頭疼的少年,兇無點墨,卻好鬥雞走狗,以欺淩同窗孩童為樂,若不是念及他是共和功臣周定公的唯一後代,怕是早被泮宮革出學籍,掃地出門了。

  想到這,方興不由擡頭看了眼伯陽,伯陽與子恒年齒相近,算是泮宮中最長的學生。伯陽與方興相視一眼,連連搖頭,很顯然,這位鎬京城的“神童”對虢、周二子也大為不齒。

  這時,尹瑄才遲遲答道:“禀師父,弟子最好學……學書……”

  “甚善!”方興不吝表揚之詞,“聖人造書契,以載先賢之道,你當潛心習學,不負乃父‘大周四文’之盛名!”

  “弟子謹……謹遵師誨,”尹瑄想了片刻,又認真道,“對了,弟子不喜……虢石、子恒之為……為人……”

  “甚善,甚善!”方興倍感欣慰,示意尹氏二子落座。

  方興今日所見,尹吉甫次子尹球明顯要比長子尹瑄聰明許多,年紀輕輕就能說會道,頗有他那太宰父親的風範。隻不過,尹球喜與虢石、公孫子恒這樣的不肖少年為伍,若沾染上些歪風邪氣,後果不堪設想。隻因其年紀尚幼,并未有善惡忠奸之分,粗暴地讓他與損友斷交,恐怕适得其反,隻得作罷,待其年歲稍長,再嚴加教誨、撥亂反正才是。

  至于尹吉甫的長子尹瑄,雖然木讷遲緩,卻敦厚持重,将來若能由他繼承其父之爵蔭,倒是個守成之主。美中不足之處,惟嫌其性格太過柔和,弟強而兄弱,未必是件好事。不過來日方長,方興對自己的未來都難蔔吉兇,這兩位孺子長大後賢愚如何,又誰能料及呢?

  想及于此,方興索性不再糾結,與諸位新老朋友又暢叙了一番,已近宵禁時分。

  “感謝諸位踐行之情,興不甚感激!”分離在即,方興頗為不舍。

  衆人悉皆起身,亦是滿目别情。

  尹吉甫長歎一聲,問道:“方叔,此去召邑過後,又當作何打算?”

  方興沉吟許久,搖了搖頭:“或是隐居于深山,或是馳騁于草原,或是暢遊于江河,或是自娛于大澤……未有定數也……”

  張仲忙勸道:“方叔休要沮喪,天子隻是迫于太傅一黨之彈劾,不得已才革你之職。他日大周若有危急,必會重新重用仁兄,切不必遠遁避世,還請常回鎬京,與我等相聚言歡!”

  呂義、師寰、南仲等也都附和張仲之言,勸方興留在鎬京。

  尹吉甫也站起身來,執方興之手道:“方叔,可記得你我初見之時,在鎬京城外沙洲上的那處茅屋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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