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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新宋 潇騰 7996 2023-04-12 01:01

  “下雨了,姑娘。
”阿沅一面把門關上,走到楚雲兒床前,輕輕說道。

  楚雲兒臉色蒼白削瘦,高燒之下,已經昏迷幾天了。
雖然沈家園的條件并不是很差,而且也有相當多的下人服待,石越請來的醫生,也是京師名醫,但她的病情卻始終不見好轉——棒傷雖愈,感染風寒惹下的病根,卻一日嚴重一日。

  阿沅心裡又急又痛,也不過是在勉強支持着,細心服侍着。

  從楚雲兒昏迷之前的二天起,石越就一直沒有來過,阿沅哪裡能知道這幾天他在翰林學士院與衆學士一起,商議細節條例,務求說服幾個翰林學士,共同拿出一份完美的官制、學校方案來,以和中書門下的方案抗颉,讓皇帝能夠更理直氣壯的選擇。
但凡這些翰林學士,都是飽學之士,自然是意見百般。
要調和衆人的觀點,說服、妥協,都在所難免。
因此石越便是每日回家,也不過草草用餐,便躲進書房,與李丁文商議細節。
有時甚至還得去白水潭學院,找程颢等人咨詢。
畢竟但凡改革,若用古制支持,雖然更有說服力,卻不免要多知道典故,方能讓人不能反對;而若是平空創革,那要用來說服他人的理由,就要更加要切合情理。
這中間要耗費的智慧、心力,實非外人所能了解。
好在這幾日梓兒心情不錯,家中照顧之人不少,而他上一次看到楚雲兒之前,楚雲兒病情已略有好轉,因此倒也能放得下心來。

  但是身處阿沅的立場,卻絕對不可能知道石越的這些苦衷。
她一個小女孩,自然想當然的認為,朝中大事,都是一言而決,風光無限。
像石越這樣的“大官”,自然說是一是一,說二是二,每日都是悠閑得很。
加上剛開始的時候,石越幾乎天天來探望,更加深了她這種印象。
因此,此時對于石越,她心中實是頗有怨怪之意。
石越一日不來,她竟似沒有主心骨一樣,做什麼都不知如何是好。

  “呯!
呯!

  “呯!
呯!

  院子中依稀傳來敲門的聲音。

  阿沅全然沒有料到這樣大雨的天氣,還有人來敲門。
她把手中的藥碗放在桌上,小心幫楚雲兒蓋好被子,走到窗前,向外看去。
卻見楊青打着傘,在大門之前和人說什麼。
她招招手,呼道:“楊青,楊青。

  楊青聽到呼呼,似乎是向外面的人欠身道歉,這才跑到廊下,問道:“阿沅,什麼事?

  “是誰在敲門呀?
這麼大雨天,可是來避雨的?
就讓人家進來避避雨,隻要不吵到姑娘就行了。
”阿沅柔聲交待道。

  楊青臉上卻有遲疑之色,道:“不是避雨的。
是來看我家姑娘,石府的人。

  “石學士府的?
那還不快讓他們進來。
”阿沅似乎看到救星了一樣,急忙說道。

  “是石夫人和他們府上的二公子。
”楊青對梓兒其實并無惡感,不過他心裡卻是明白阿沅甚是讨厭梓兒的。
他害怕阿沅的性子,一時按捺不住,吵到了楚雲兒,因此頗有遲疑——于情于理,不當拒人于門外;但是……

  果然,阿沅臉色頓時就沉下來了,冷冷的說道:“她來做什麼?
姑娘現在這個樣子,不要見她,她想來看了笑話去嗎?

  楊青正要說話,卻聽到門“吱呀”一聲,已經被打開了。

  唐康打着傘走進院中,他朝楊青與阿沅微微點頭一笑,看看院中情形,見地上頗有積水,不由皺皺眉,向外面招招手,一個家丁模樣的人走到他跟前,聽他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又走了出去。

  阿沅與楊青正不知他在玩什麼把戲,唐康已經走到廊前,抱拳笑道:“楊兄、阿沅姑娘,實在是失禮了。
楚姑娘可還好嗎?
”他對楚雲兒是頗有幾分憐惜與敬意的。

  楊青讷讷還禮,阿沅見他話中頗有誠意,雖然心中也惱怒他不請自進,卻也在窗後抱了抱拳,隻是心中畢竟有氣,口中實難留情,譏道:“石府二公子,又有什麼失禮的,小民可不敢當。

  唐康見她明明是女子,卻學着男子一般行禮,不由心中好笑,卻不與她分辯,隻道:“恕罪則個,呆會再當面向主人賠罪。

  阿沅聽到這話,眼睛一紅,道:“若是姑娘此時能聽到你賠罪,你便再放肆我也不來怪你。
”語氣卻是軟了。

  唐康心中一驚,正要答話,見幾個家丁抱着不知道哪裡找來的草席進入院中,張羅着用草席在院中鋪出一條路來,他便不再多問,告了一聲罪,走出院去,請梓兒進來。
他們出門之時,本來也沒有下雨,不過是去進香,轉道回來之時,梓兒因問道沈家園就在附近,便堅執要來看看楚雲兒,唐康拗她不過,隻好讓帶她前來,哪知道竟下起這等大雨來。
因梓兒有孕在身,唐康是細心之人,便讓人去找點東西鋪在地上,在富貴人家,這也是平常之事。
倉促之間,隻是墊點草席,甚至還可以說是“草就”了。

  但阿沅卻畢竟沒見過這樣的排場,她見衆人在院中鋪草席,便隐約猜到是做何用處了,心中不由又氣又恨,以為這是故意來顯擺,冷笑數聲,沖楊青說道:“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去給人家石夫人幫忙呀。

  楊青不知道她說的是反話,“嗯”了一聲,竟真的跑去幫忙了,氣得阿沅俏臉發青,把窗子一關,背過身去,走到床前,怔怔地望着楚雲兒,淚水不知不覺就湧了上來。

  一個人發了一會呆,便聽到外面嘩嘩的大雨聲中,有女子說話的聲音依稀傳來,阿沅知道這是梓兒來了,她想了一回,咬咬牙,用袖子揩去眼淚,整理一下衣服,打開門,走了出去。

  這時梓兒已被人簇着,到了廊前。
見到阿沅出來,梓兒柔聲問道:“阿沅姑娘,楚姐姐怎麼樣了?

  阿沅懶懶的斂衣行了一禮,冷笑道:“倒是有勞石夫人挂懷了,我家姑娘福大命大,隻怕不會如夫人所願。

  梓兒聽她語氣不善,怨念實深,竟不由一怔。
旋又挂念着楚雲兒的病情,也不便和她解釋,勉強笑道:“阿沅姑娘,你多有誤會。
我也盼着楚姐姐能好起來……”

  “是嗎?
那可真讓我們這些草民折福了。
”阿沅冷冷的望着梓兒,語氣生硬。

  她這般旁若無人,梓兒還能體諒,但是石府的下人,卻早已怒目相視了,楊青見氣氛變僵,連忙走到阿沅身邊,低聲說道:“阿沅,石夫人是好意。

  阿沅瞪了一眼,見他如石府的下人一樣,叉手站立,不由更是氣憤,罵道:“你倒會吃裡扒外,是不是以為姑娘不行了,想投個好主子呀?

  “你……你……”楊青的臉霎時就漲得通紅,他生來口拙,心中郁悶氣急,卻不知道如何是好,辯解也不是,不辯解又不心甘,向房裡望了兩眼,卻被窗子遮住,什麼也看不見。
終于一句話沒說完,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阿沅說出這種口沒遮攔的話語,心裡也是後悔,卻畢竟不願意在梓兒面前服軟,依然倔強的站着,竟是望也不望楊青一眼。

  唐康已是略略知道阿沅的性子,見她阻住梓兒,慮及外面風雨交加,梓兒病體初愈,若是又有點什麼不妥,不是玩的。
連忙走上前來,笑道:“阿沅姑娘,我們本是善意,你這樣做,若是楚姑娘知道,怕會不高興。

  “我家姑娘就是心軟,才來見你們這些紫衣黑心的人。

  唐康搖搖頭,道:“我們是什麼人,日後你便知道,但此刻這樣,我相信卻是有拂你家姑娘之意的。
我們看看楚姑娘的病情,或者還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誰知道你們安的什麼心?
”阿沅咬着牙說道。

  “你一個丫頭,便這般沒個尊卑大小之分,若是讓我家夫人受寒,你擔待得起嗎?
”阿旺實在忍耐不住,出言訓斥道。

  本來似梓兒與唐康,步步忍讓,阿沅或者還會擱不住心軟,但阿旺這麼一說,反倒激起阿沅的性子來了,她冷笑幾聲,道:“你這種夷狄之人,便知道尊卑大小?
我又有什麼擔待不起的?
最多把我抓到衙門去,也打幾十闆子。
反正你們這等官府之家,草菅人命也慣了。

  梓兒一面喝止阿旺,一面笑道:“阿沅姑娘,原是我們冒昧打擾。
我們并無他意,隻須看得楚姐姐一眼便走,還請讓我們一見。

  “少在我面前唱雙簧。
若真安着好心,隻須不要來打擾我家姑娘就好了。
”阿沅對梓兒的偏見,不知為何,竟是根深蒂固。

  唐康揣度情勢,知道梓兒不見着楚雲兒,斷不肯走;而阿沅卻也不會輕易讓步。
這樣糾纏,終不是辦法,他眉頭一皺,忽然望着阿沅身後,驚聲叫道:“楚姑娘,你怎麼了?

  衆人聞言,都是一驚,阿沅也不由轉過身望去,卻是什麼也沒有,不禁呆了一呆,唐康趁勢快步搶上前去,把門推開,走進房中。
阿沅這才知道上當,但是阿旺與朱眸,早已扶着梓兒走進房中,她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在楚雲兒房中吵鬧的。
隻得緊走幾步,跟着進了房中,狠狠的盯了唐康一眼。
唐康少年心性,見阿沅瞪他,不由朝她吐舌一笑,直把阿沅氣得發抖。

  梓兒走到床前,見楚雲兒這般憔悴,心中一酸,眼淚簌簌的流了出來,輕聲喚道:“楚姐姐……”

  阿沅走到床前,哼了一聲,低聲罵道:“貓哭耗子,假慈悲。

  梓兒被她冷言冷語,心中郁悶已極,卻又不好争辯,隻好裝作沒有聽見,向唐康說道:“康兒,你說這該怎麼辦?

  唐康走到阿沅跟前,長長一揖,低聲問道:“阿沅姑娘,方才多有得罪。
在下也是迫于無奈。

  阿沅哼了一聲,不去理他。

  唐康又陪笑道:“你千萬不要見怪。
楚姑娘最近的情形怎樣?
大夫可和你說過沒?
說出來,大家商量一下,也好想個對策。
這都是為了楚姑娘好的。

  阿沅本不願理他,可又怕誤了楚雲兒的病情,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難受,眼淚終是忍不住,又流了出來,一面泣道:“你們來又濟得甚事,偏偏學士又不來。
若是學士來了,親自喂藥,姑娘或者還能喝得進一點,我每次喂藥,都是吃一半吐一半的……”

  梓兒聽到阿沅說什麼“偏偏學士又不來”、“親自喂藥”,心中頓時五味瓶打翻,竟是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在心間。
呆呆癡立在那兒,說不出一句話來。

  阿沅本是無心之語,見梓兒如此模樣,心中竟似有一種快意,正要添油加醋再說幾句,卻見唐康寒着臉,冷冷的瞪着她,不知為何,她心頭突然一怯,終于把那些話吞回肚子裡。

  良久,梓兒望了楚雲兒一眼,苦笑道:“康兒,再給楚姐姐找幾個好大夫診診脈,不知道大哥能不能來……”

  ※※※

  “石卿,上次卿和朕說,學校之法,有三個體系……”趙顼望着宮殿外的傾盆大雨,嘩啦啦的似乎把人心中陰霾也一并沖走了。

  “是。
不過微臣以為,凡事不可性急。
須得一步一步來,世上可做的事情很多,該做的事情很少,陛下當做該做的事情。
”石越的眼睛裡盡是皿絲,臉色憔悴。

  “卿所謂普通教育之法,中書門下并無特别的反對意見,隻是馮京向朕言道,有些軍下轄數縣,主客戶七八萬,若不設學校,于理不合。
朕以為所言極是,已着政事堂商議,凡戶數超過兩萬戶的軍,可以設縣學或者學院。
”趙顼細裡慢條的說道,“卿意如何?

  “臣無異議。
”石越欠身道,“韓相和王參政的奏疏,臣已拜讀,學士院拟的條例,也早已送到中書。
初步的意見,是學校推行之法,分五年逐路實行。
第一年,隻在四京、京畿路、京東東路、京西南北路、兩浙路、淮南東西路、江南東西路、成都府路執行。
以後按年逐次推行,終及全國。

  “五年時間,似乎太長了一點。
”趙顼皺眉道。

  “臣以為并不長,這些事情千頭萬緒。
另外,翰林學士元绛的奏疏中,言道宗學、蕃學,不可偏廢;又如此大規模衆建學校,應當設立專門的機構來總領其事……不知陛下之意如何?

  “卿以為如何?
”趙顼反問道。

  “臣以為官制改革就在眼前,似乎并不需要急着設立新機構。
但在改官制時,設一個專門機構,或者是在禮部設一個院,或者是國子監,來管理學校事宜,卻是必不可少的。
至于宗學是隸屬太常,還是隸屬禮部或國子監,須陛下聖裁,下臣不敢妄言。
在京師設蕃學,使各部落酋長貴人子弟入學,習漢文,知漢禮,行漢俗,為朝廷培養一些心向漢化、忠心不二的臣子,臣以為是謀國之言。
”石越侃侃而談。

  趙顼思忖了一會,道:“既如此,朕以為将來可以讓國子監管理學校之事,宗學亦隸屬國子監。
至于蕃學,朕以為可行。

  “陛下聖明。
”石越習慣性的恭維了一句,又說道:“專門教育,似畫、律、樂等,是為朝廷培養人材,則可以納入太學之中,不過單列一門罷了。
這個隻要議定條例,便可推行。
至于培養各種工匠的學校,若由朝廷出資,可能會引起士大夫的不滿,倒不如讓那些商人去辦,朝廷反倒省事。
”說到這裡,石越不易覺察的搖了搖頭。

  “臣奉旨到政事堂與丞相、參政們商議,丞相們都不同意由朝廷出資興辦,以為有那些餘财,倒不如放在縣學、官立學院上,丞相們認為,這種事情,朝廷不加禁止便是了,完全沒有必要去提倡。
但是臣以為,士農工商,國所不可或缺……”

  趙顼搖搖頭,笑道:“石卿自己也說,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應該做的事情很少。
這些東西,無須太在意。
數千年來,畢竟沒有聽說過工者亦要讀書的。
朝廷上下,隻怕都不會同意。

  石越也固執的搖了搖頭,朗聲道:“陛下,這就是應該做的事情,千百年後,人們會誇贊陛下的遠見卓識!

  趙顼見他如此堅持,又是奇怪又是好笑,笑道:“這又是什麼遠見?
石卿,朕以為沒有必要為這等小事,惹得朝議沸沸揚揚。

  “誠然。
”石越慨然道,“所以臣想出另外一個辦法,請陛下定奪。

  趙顼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笑道:“卿但說無妨。

  “朝廷可以下诏,凡鐘表、印刷、造船等行會所有民營作坊、商号,每年必須到有司登記發證,方可開業,發證的要求,除了出具業主之身份證明、作坊地點、規模大小之外,同時要求,三年之後,如果沒有一定比例的雇工是在有司登記、朝廷認可的技術學校畢業的學徒,則将課以高額罰金,否則不許經營。
這樣那些作坊主、商人,就會主動去開辦技術學校。
為了保證商人們不瞞天過海,有司可以對技術學校進行抽查考試,若達不到要求,則課以罰金、勒令停辦。
如此,朝廷不必為技術學校出一文錢,反倒可以坐收一筆登記費。
”石越明明知道這樣做利弊參半,卻也别無選擇。
因為整個朝廷中,沒有一個人支持朝廷出錢辦技術學校,他們的理由也很簡單——朝廷有這個錢,不如去辦鄉學縣學。
迫于無奈,石越隻得向商人、作坊主們開刀,用律令逼他們辦學校。
好在唐家的技術學校,已有一定的規模,石越這樣做,不僅沒有得罪唐家,反而無形中又為唐家拔一個頭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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