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再談下去,徒增煩惱,便換過話題,向高太後說道:“朕還要向母後賀喜,高遵裕立此大功,兩府議功,決定晉高遵裕三階,為正四品壯武將軍,封定西侯,並蔭其兩子。
”
高太後笑道:“這是祖宗庇佑,非遵裕之功。
”
“亦是他指揮得當,不墮父祖之名。
”曹太後端起茶杯來,輕輕啜了一口,漫不經意的問道:“石越、種誼,又是如何敘功?
”
“石越名位已高,其奏折又一力推功於下,因此僅晉封新化縣開國侯,許蔭其兄子,晉其妻韓氏為郡夫人。
種誼晉一階,為遊擊將軍,封開國男。
”趙頊淡淡回道,停了一會,又說道:“石越素來不貪名爵,此番幾封奏折,除了說平夏城、講宗嶺二役有功之臣外,連篇累贖,說的都是另外兩件事情。
”
曹太後、高太後、向皇後心中雖然好奇,但這畢竟是朝中大事,若趙頊不說,她們也不便相問,當下曹太後隻是微微點頭,卻是不冷不熱的問道:“那麼郡馬狄詠,又當如何封賞?
聽說他在平夏城,頗立大功。
”
曹太後一提起狄詠,趙頊的臉色,刷地一下便沉了下來,冷冷說道:“朕不知道要如何封賞他!
”
衆人在宮中日久,都知道狄詠這次是擅離職守,犯了皇帝的大忌,當下全都默然不語。
向皇後有心替狄詠說幾句好話,但是話到嘴邊,看見趙頊的臉色,嚅嚅一會,卻終於不敢出聲。
惟有曹太後卻似沒看見趙頊的臉色一般,隻是淡淡地問道:“是石越、高遵裕的奏折中不曾表敘其功麼?
”
趙頊闆著臉,說道:“不是,石越、高遵裕皆贊其功。
但是狄詠之職責,不在平夏城。
無論他立下多大功勞,朕也不能賞他。
朕昨日已經下詔訓責他。
”
“狄詠確是不知輕重。
”曹太後輕輕說道,“但是用人之道,是要恩威並施。
他畢竟是忠良之後,年輕人貪功好勝,不是大過失。
官家既已罵過他,還是要賞他。
責罵是罵他的過錯,賞卻是賞他的功勞,這樣臣子們才會心悅誠服。
”
“是。
”趙頊心中十分惱怒狄詠,但卻不便說出,當下隻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
至於賞狄詠之功,趙頊卻沒有半點這樣的想法。
他不重重處罰狄詠,已經是顧及到清河郡主的感受了。
曹太後豈能不知趙頊心中的想法,但是她畢竟不能強迫趙頊做什麼事情,隻是在心裡歎了口氣。
向皇後在一旁聽了,見氣氛有點冷,忙出來打圓場,她斂身一禮,向趙頊笑道:“官家,因剛提到平夏城大捷,臣妾倒想起一事,想和官家打聽點事情。
”
“聖人但說無妨。
”
衆人都不知道向皇後要向趙頊打聽什麼,一個個都把耳朵側過來,卻聽向皇後笑道:“本來外間的事情,臣妾不合打聽。
但是現在連宮中的宮女內侍,都在傳說一個叫何畏之的人,帶著一千義勇,就燒掉了數千人駐守的講宗城。
說起此人之勇,倒似連馬援都比不上了。
因此臣妾鬥膽,想請官家給臣妾說說,究竟這何畏之是何等人物,又是如何燒了那個講宗城?
難不成此人真有三頭六臂,能騰雲駕霧不成?
”
她話音方落,衆人都笑了起來。
趙頊都知道她是故意如此,好讓氣氛喜慶一點。
他體諒著她的苦心,便不拒絕,笑著挪了挪身子,笑道:“說起這個何畏之,卻的確勇氣可嘉。
他本是大理國人,聽說酒露便是他的發明。
因為避家難,遷居京師,不知如何,被石越訪得,知他文武全材,是可用之人,便留他在陝西。
因與石越巡視各州鄉兵,卻暗中從中挑選精勇武敢之士千餘名,在環慶操練……”
當下趙頊便和兩宮太後、向皇後等人滔滔不絕地說起石越奏折中關於火燒講宗嶺的事跡來。
原來當日石越巡視各地鄉兵與忠義社等民間自衛組織時,便已將何畏之帶上。
當時他的想法,便是要從中間挑選勇武之士,組成一支精銳部隊,偷襲講宗嶺,給梁乙埋一點顔色看看。
他素知何畏之武藝高強,又不是大宋人,將來萬一真要打起口水仗來,也可以推得一幹二淨,把責任推到大理國身上——何家在大理,並非無名之輩,西夏人一時半會,隻怕也要撕擄不清。
因此石越便找到何畏之,請他主持此事。
何畏之身負國恨家仇,若以一介商人,畢竟無以成大事,何況他還托庇於石越羽翼之下,此時有機會典兵,並且還是由自己一手締造,自然是一拍既合。
於是何畏之便隨石越至各地,名義上替石越選親兵,實際上卻也同時挑選武藝出衆的百姓,集中至環慶一帶訓練。
與此同時,石越又秘密下了兩條命令,一是命令沿邊各州軍選送本州武藝出衆者二至十人至環慶訓練,二是命令從禁軍中挑選出百餘名低級武官,分派各地,指導、監督民間武社——不過石越為了避嫌,這百餘名軍官後來很快就脫離禁軍,被納入兵部職方司陝西房。
而集中在環慶的千餘人,就使用了一個平平無奇的鄉兵旗號:陝西路環州義勇。
這所謂的“環州義勇”,主要是由各地的無賴、流氓、亡命之衆組成——因為武藝高強而又老實本份的,何畏之都讓他們成了石越的親兵,剩下來的,自然不是什麼品行端正之輩。
幸好任憑怎麼樣的無賴與流氓,畢竟狠不過何畏之的鐵腕。
石越雖然奇怪何畏之的擇才標準,但是他也知道曆史上多的是無賴少年從軍反而煥發出無限戰鬥力的事例,指望地方上武藝出衆之輩不去欺壓良善,那絕對是武俠小說中毒的表現。
因此石越倒也頗能聽之任之。
不僅僅如此,出於對何畏之的信任,石越還給了這支所謂的“環州義勇”堪比禁軍精銳的裝備——表麵上的鄉兵組織“環州義勇”,每個人標準配備的是:“黑白甲”一副,這是一種輕型皮鎧,除了要害部位用鋼闆之外,大部分地方采用皮甲,是大宋兵器研究院的新設計;采用了棘輪機構的新型鋼臂弩一副,弩箭四十枝;弓一副,箭六十枝;霹靂投彈三枚;樸刀一把,戰馬或騾子一匹。
“環州義勇”從一開始組建,目的就相當的明確——夜間作戰與山地戰。
訓練的重點,就是在漆黑的夜晚,如何在山林之中,不用照明就能無聲無息地行軍,分辨敵我,射殺敵人,實施縱火、破壞的任務。
如果是梁乙埋能夠看到他們的訓練,他用腳趾也能想象得出來這支部隊是用來做什麼的。
因此講宗城之戰,實際上隻是一次“平平無奇”的戰鬥。
野利濟與慕澤不和,將慕澤趕到了講宗城外十餘裡的地方紮營,而自己則龜守講宗城,美其名曰“互為犄角”。
何畏之偵知這種情況,在天色的掩護之下,在野利濟與慕澤兩軍的必經之道上,挖了三道陷阱,以及數道假陷阱,留下二百人狙擊慕澤。
然後在三更時分,親率部衆,分成四隊,夜襲尚未完工的講宗城。
何畏之的這些部衆,若是組成大陣決戰,或許不過如此,但是讓他們分成小隊,四處縱火、射殺、投擲霹靂投彈,卻是得心應手,八百人的部隊,四麵殺將起來,黑暗之中,隻聽見到處是火光與霹靂投彈的爆炸聲。
西夏守軍根本不知道來了多少敵人,隻覺得四麵八方全是喊殺聲,好不容易披掛起來迎戰的,卻發現自己的敵人臉上用油墨畫上了各種各樣駭人的圖案,晚上乍一看見,竟不知是人是鬼,無不嚇得魂飛魄散,一時間竟全無鬥誌。
而守將野利濟又被何畏之潛入營中射殺,群龍無首,根本無法組織起抵抗,隻得各自逃竄,辛辛苦苦建了幾個月的講宗城,一個晚上,就被大火燒成灰燼。
慕澤聽到講宗城的喊殺聲,匆匆趕來,卻不料踩中何畏之事先挖好的陷阱,損兵折將。
他隻得一路小心翼翼行來,隻見遍地都是陷阱,黑夜中真假難辨,行軍速度不得不大幅減緩。
好不容易走出“陷阱之路”,又被伏兵一陣沒頭沒腦的猛攻,慕澤眼見著講宗城已經火勢滔天,再不可救,又不知道到底來了多少宋兵,心慌意亂,也無心接戰,幹脆遠遠躲避。
一直等到天色全亮,何畏之早已率部從容撤離講宗嶺,他才小心翼翼趕到講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