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一會,兩個小黃門就擡了幾塊大木闆進來,在衆人面前擺好。≧另一個則抱了一大堆紙張進來,手裡還拿着一個小木盒,一起放在殿下的案幾上。
這些木闆是徐平早先制好的黑闆,出自三司,都是經巧手匠人打造,黑得亮。徐平在鹽鐵司和編修所招集屬下開會的時候,經常使用這幾塊黑闆,數據在上面羅列出來簡潔明了,一看就懂。殿中奏事,順便就把這幾塊大黑闆帶來了。
到了黑闆前,徐平拱手行禮:“陛下,諸位大臣,在奏事之前,我想說一件剛才李樞副沒有提到的‘現錢法’弊端。”
“有話盡管講。”
趙祯果斷允許。說心裡話,趙祯不是一個多麼勤政的皇帝,雖然他強迫自己要做一個好皇帝,好皇帝就要勤政,甚至還向呂夷簡顯擺過,但那真地很累。每天那一道道奏章看得趙祯想吐,特别是奏章裡還骈四骊六,引經據典,看起來尤其費腦子。徐平的奏章就不同,從來都是有事說事,一目了然。而且裡面各種資料數據翔實,不需要再去費腦子考慮這句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趙祯喜歡看徐平的奏章,也喜歡聽徐平談論事情。從來沒有什麼花哨,往往還一針見皿,直指要害,不會雲裡霧裡繞得你頭暈。
徐平看看前方李咨的神色,見他并沒有愠怒,反而有些好奇,在那裡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這是個好官,可惜好官往往就是别人的踏腳石。
“天聖元年茶法,各種弊端李樞副已經基本說到,其中有一條,就是‘現錢法’入中京師的銅錢減少。李樞副認為是因為沿邊用現錢買糧,導緻銅錢入邊,而不留在京師,所以鼓勵茶商從其他地方帶銅錢入京師。微臣以為,除了沿邊買糧需要銅錢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現錢法’要求茶商用現錢買茶,入中商人賣糧直接得到銅錢。這中間銅錢就在商人身上,不比以前茶法商人與現錢無關,這本身就增加了銅錢需求。這數目可是不小,茶錢每年動辄百萬貫,也就是說‘現錢法’一行,直接就多了百萬貫銅錢的缺口。”
徐平的話用白話說開來,就是錢币的需求與流通環節和流通度有關,“現錢法”雖然減少了茶價的虛估,但也憑空增加了銅錢的流通環節,減緩了流通度。這樣一來,需求增加,而供給不變,直接表現就是京城和沿邊同時缺銅錢。
在座的大臣對貨币卻沒有這種認識,聽了徐平的話,好像是有道理,但到底是什麼道理卻想不明白。錢還是那麼多錢,怎麼憑空就會覺得少了?
章得象因為叔叔章頻的關系,與徐平相對近一些,開口問道:“徐副使,先前所言貌似有些道理,但我還是有些不清楚。銅錢有定數,不管是在商人手裡,還是在官府手裡,總還是那麼多,怎麼就會少了?”
徐平道:“參政請看。”
随手拿起一枝粉筆,在黑闆上畫了兩個大圓圈,每個圈裡寫上五百。
“假若錢的定數是一千,設若京師五百,沿邊五百。中間商人沿邊入中糧草,得交引,至京師或至茶場換茶,都與現錢無涉。”
又在黑闆上畫了兩個大圈,一個小圈,兩個大圈裡寫上四百,小圈裡寫上二百。
“總數還是一千,因為行了‘現錢法’,商人要用現錢,就有二百到了商人身上,則沿邊和京師就各少了一百,自然就缺銅錢了。”
張士遜一下笑出聲來:“這是什麼道理?商人的現錢不管是買茶還是買交引,總還是要花出去,難不成還一直帶在身上?”
徐平看了看張士遜,微微搖了搖頭:“相公,商人不是就販一次茶,生意是要一直做下去的,不然他們哪裡有飯吃?有人用銅錢買了茶,同時也有人用糧換了現錢,統合算下來,商人身上一直有這麼多銅錢的,這道理難道不是顯而易見?”
在座的諸位都是一時俊傑,先前隻是不向這個方向想罷了,現在由徐平一下子把話點開,立即就明白過來。就是張士遜,也不過是看徐平不順眼,話随口而出,沒有經過腦子。不等徐平回話,心裡就已經明白過來,不由紅了臉。
趙祯在上面看得暗暗點頭,還是徐平的方法容易把道理講明白。随手畫幾個圈,大家一下就都清楚了,如果隻是用話說,不知要說到什麼時候去。
隻是這樣苦了旁邊記錄的起居注官員,說話不管怎麼都能記個大概,這又畫圖又備注的讓他們怎麼記?徐平看樣子一時半會不會離開朝廷,這差事是越來越難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