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宗真夏季按捺之地,再次選在了奉聖州。與宋朝關系緊張,不能夠遠離邊境,耶律宗真隻能選這裡。奉聖州與山前的南京析津府和山後的西京大同府成三角形,又處在農耕和遊牧的分界線上,王庭設在這裡,方方面面都照顧得到。
禦帳裡,耶律宗真怒容滿面,拍着案幾道:“南朝何時有巡視四京之事!此次南國皇帝北巡,雖無親征之名,心中必有此意!豈有此理,真真是豈有此理!”
蕭孝穆和幾位大臣立于下面,都沉默不語。
大宋和契丹的都城制度恰好是反過來的。升大同府為西京之後,契丹有五京,但這五京都不是都城,真正的都城是流動的王庭。各京與其說是都城,不是說是五個大政區,各有側重。所以契丹皇帝到各京,算不上巡視,是王庭移動的特殊情況。每隔幾年,契丹皇帝就會轉遍每一座京城,但不會長時間駐陛。
宋朝升大名府為北京之後,有四京。這四京不是政區,是真正的都城。但自開國的時候起,宋朝皇帝就沒有巡視各京的制度,京城設了就放在那裡而已。真宗皇帝當政的時候遍巡各京,是因為東封西祀路過,并不是為了巡視。
趙祯因營北京而北巡,在宋朝的制度上并沒有先例,在契丹人看來,這就是為了試探親征而找的借口。從太宗皇帝北伐失敗,宋朝還從來沒有這種主動試探的舉動,讓契丹君臣惱怒異常。被宋朝挑釁,在耶律宗真看來是奇恥大辱。
讓耶律宗真發了一會火,蕭貫甯道:“陛下,南國皇帝北巡,有意親征,而以此名試探本國,事無可疑。現下當務之急,是本朝必須應對,耽誤不得。”
一邊的耶律重元一聲冷笑:“不應對又如何?南國真敢背盟,殺過來不成!”
馬保忠上前行禮:“殿下,話不是如此說。誓約是兩國的事情,需兩國共同維護才能存在下去。維護誓約,不隻是要約束本**民,還要在對面有了舉動的時候,自己做出相應布置,不給對方軍民以僥幸之心。不然,對方有了可乘之機,誓約是靠不住的。”
蕭孝穆沉聲道:“馬相公是老成謀國之言。誓約終究是一紙而已,這一紙要有用,須兩國一起盡力。南國皇帝北來,用的是北巡之名,而不言親征,就是此意。此時南朝大軍盡入河北,本國如果不在邊境增兵應對,南朝就斷不了其大軍的僥幸之心。”
兩國定盟,不隻是靠的信用,還有維護雙方信用的努力。這種努力不隻是要壓制住本國主戰派的戰鬥意志,還要有相應的軍事布置,壓制住對方主戰派的聲音。以為有了誓約就可以高枕無憂,從此馬放南山了,那就大錯特錯。你自己不設防,被對方打進來,去指責對方背盟沒有任何意義。雙方在局部軍力失衡,弱勢一方要努力取得軍事平衡,這才是維護盟約的态度。你這裡空‘門’大開,對方武将肯定不會放過機會,打起來不要怪對方失信。
盟約是雙方的互信,一方不努力維持互信,失去了對方的信任,盟約也就不成其為盟約了。保持邊境的實力對等,是維持互信的表現,這就是對峙比較國力的基礎。
以為誓約一定,便就如天條一樣,從此絲毫不能再改,是政治不成熟。徐平沒有那麼幼稚,宋朝的皇帝和大臣都沒有那麼幼稚。此次宋軍大舉進入河北,不隻是示威,也是試探契丹用實力維護誓約的決心。信用是人與人之間,國與國之間的互信,簽了誓約,頭頂上也并沒有一個老天在看着雙方。維護這種互信,是需要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