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親眼見證大首領周虎親自執行寨規,當衆處死了何任等三名叛徒後,聚集在聚義堂前空地的那數百名黑虎衆也就陸續散了,各回各的崗位。
此時,郭達這才走到趙虞身邊,低聲詢問:“阿虎,沒事吧?”
再次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趙虞微微搖了搖頭。
由于他方才處死何任他們三人時,這三人是背對他跪着,他并沒有看到那三人的臉,在感覺上倒是稍微好受了些,更多的隻是自我道德上受到的沖擊,畢竟他又不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見趙虞反應還算鎮定,郭達這才放心下來,低聲稱贊了一句:“沒事就好……還有,做得好。”
趙虞在面具下的臉上露出幾許苦笑。
他明白郭達的意思。
鑒于他這個大首領平日裡過于‘神秘’,而且不經常出現在山寨,這就難免導緻他在普通寨衆心中的威懾力并不高,是故借着此次的機會,郭達有意讓他親手當衆處死何任他們三人,讓趙虞借機立威,提高在山寨裡的威懾力。
而趙虞,也沒有浪費這次機會,果決地承擔了黑虎寨首領應該承擔的責任。
繼郭達之後,牛橫、褚角等人也陸續圍到趙虞身邊,拐着彎稱贊趙虞方才的果決。
畢竟這些大頭目都清楚趙虞的确切歲數,甚至于,像極個别的郭達、牛橫等人還知道趙虞的出身——以趙虞的歲數與出身,似方才那般果斷地處死何任三人,着實需要莫大的勇氣與意志力。
至于殺人,對于這些人而言,殺個人并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或者說,在當今這個世道,這本就是司空見慣的事。
從始至終,唯獨靜女默不作聲,罕見地沒有稱贊自家少主。
原因很簡單,因為她并不認為那是一件好事——她願意為自家少主雙手沾染鮮皿,替少主将威脅他的敵人通通殺掉,這并不意味着她能接受自家少主親手殺人。
在回到二人的屋子後,靜女伸手摘下臉上的面具,一臉嚴肅而認真地對趙虞說道:“少主,若日後再有類似的事,請務必讓我來做,我願意代少主去殺人……”
“靜女。”趙虞伸手去拉靜女的手,卻見後者罕見地退後了一步避開了趙虞的手,咬着嘴唇一臉難受地說道:“少主您有尊貴的身份,您不應該、不應該去做那種事……”
『尊貴的身份?』
趙虞暗暗自嘲一笑。
落草為寇的他,還談有什麼尊貴的身份?
但看着靜女認真的面孔,他并沒有多說什麼,待點點頭後,伸手将靜女攬在懷中,輕聲寬慰道:“我隻能答應你,除非逼不得已,我不會再做那樣的事,因為……我不想讓最關心我的人難過。”
聽趙虞稱自己為最關心他的人,靜女心中一暖,雖然對趙虞的承諾并不是很滿意,但還是順從地倚靠在他身上。
雖然昨晚沒怎麼睡好,但鑒于是非常時期,因此趙虞與靜女也不打算再睡個回籠覺。
上午,有郭達派了幾人過來,由靜女帶着他們清理屋内的皿迹,而趙虞則來到了郭達的屋子,與郭達、褚角商量起接下來的策略。
說是商量,确實就是随便聊聊而已,因為沒什麼可商量的——除非他們準備對山下的官兵做出反擊,而遺憾的是,憑山寨裡如今的人數,幾乎不可能對山下的官兵造成太大的威脅。
因此與其說是商量,倒不如說趙虞、郭達、褚角三人在等待王慶與褚燕派人送回消息,好确認‘擄走二縣縣令’的策略已經得手。
大概晌午前後,王慶與褚燕派出的人終于回到了山寨,将确認得手的消息告訴了趙虞、郭達、褚角三人。
終于得到确認的消息,趙虞幾人精神大振,被楊定等人打壓了許久,他們終于掌握了些許先機。
掌握了些許先機後做什麼,那自然是迫使楊定退兵,放棄這次對他黑虎寨的圍剿咯。
當日,由趙虞親筆寫了封信,吩咐兩名黑虎衆下山,以箭書的方式将書信送到葉縣縣軍的營寨。
兩名黑虎衆依言下山,将趙虞放在竹管内的書信綁在箭矢上,然後用弓射到了葉縣縣軍的營寨外。
營寨外有葉縣縣卒把手,在撿到那竹管後,立刻到軍帳交給楊定。
“大人,有黑虎賊射來箭書。”
“送進來。”
從一名縣卒的手中接過竹管,楊定從中抽出書信,皺着眉頭掃了兩眼。
跟他預測的差不多,黑虎賊首領周虎以汝南縣令劉儀一家、襄城縣令王雍一家作為威脅,要求楊定立刻放棄對其黑虎寨的圍剿,立刻撤兵。
而相應的,周虎也承諾事後釋放劉、王兩位縣令及其家眷,并保證對其秋毫無犯。
在楊定逐字逐句念完那周虎的書信後,魏馳正色說道:“此乃危言聳聽,那周虎未必敢真的那麼做……”
從旁,他的父親魏棟卻打斷了兒子的話。
他對兒子說道:“放衙與殺官,孰輕孰重?既然那周虎敢放火燒衙門,那他就敢殺官,莫道他不敢。”
“呃……”魏馳頓時語塞。
的确,放火焚燒衙門,與殺死朝廷任命的縣令,都屬于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罪同謀反。
語塞之餘,魏馳不快說道:“可是父親,總不能就這麼答應黑虎賊的條件吧?”
魏棟捋了捋胡須,正色說道:“以少主此刻的處境,就隻能答應黑虎賊的條件,即便退一步,也不能拒絕黑虎賊,否則不但将有損少主的德望,還将得罪颍川郡上上下下的官員,甚至于,就連不相幹的人,也會對少主産生成見……”
看了眼皺眉不語的楊定,魏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逐漸琢磨過來了。
要知道汝南、襄城二縣本不至于被區區二三十名黑虎賊掠走縣令,隻因為二縣響應了楊定圍剿黑虎賊的号召,分别派來了五百名官兵,抽空了己縣的守備,這才被黑虎賊趁虛而入。
倘若這會兒楊定無視劉儀、王雍兩位縣令以及家眷的安危,回絕黑虎賊提出的條件,這不是恩将仇報、見死不救又是什麼?
一旦劉儀、王雍兩位縣令果真被黑虎賊加害,雖然罪魁禍首肯定是黑虎賊跑不掉,但楊定顯然也要背負一定的責任,這大大有損于他的德望,不利于他在葉縣為官。
此前楊定就是考慮到這一點,意識到劉、王兩位縣令落入黑虎賊手中會使自己陷入被動,他才會讓魏馳聯系蔡間那幾人,以重金收買他們,希望那幾人能搶先除掉周虎。
但遺憾的是,他這最後一番補救,最終還是失敗了。
饒是楊定,事到如今也無計可施,隻能問計于他最信任的老家将魏棟:“事到如今,老爺子可有什麼辦法?”
看得出來,魏棟并非空活大半輩子,雖然此時楊定有些手足失措,但這位老将卻頗為鎮定,他正色對楊定說道:“事已至此,少主不宜正面回絕周虎,否則有損少主的德望。老夫覺得可以這樣,咱們先派人與黑虎賊交涉,拖延時間;同時,派人将消息傳到許昌。……少主乃葉縣縣令,劉、王兩位縣令并非少主的下屬,少主無權為兩位縣令的安危做出決定,但颍川郡守李旻卻可以……既然如此,何不讓那位李郡守出面呢?無論李郡守妥協或者不妥協,都無損于少主的德望。”
“會不會因此得罪李郡守?”楊定皺眉問道。
魏棟笑了笑,攤攤手說道:“劉、王兩位縣令被擄,此乃黑虎賊過于卑鄙,且目無王法,非少主可以預料,李郡守又怎能将此事怪在少主頭上?至于他個人是否會因此對少主産生成見,有‘那位’在,我想他應該不會……”
聽到‘那位’二字,楊定當即就皺起了眉頭。
思忖半晌後,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就這麼辦吧。”
決定下來後,他當即親筆書寫一封書信,派心腹護衛送往許昌,交給颍川郡守李旻。
随後,他又派人召集五縣縣尉。
一個時辰後,丁武、馬蓋、黃贲、鄒布四位縣尉來到了葉縣縣軍的營寨,來到了楊定的帳内。
等這四人與高純皆在帳内坐下之後,楊定出示了手中的書信,對衆人說道:“我方才收到周虎派人送來的箭書,他在信中已承認,襲擊汝南、襄城兩縣,擄走劉、王兩位縣令以及其家眷的,正是黑虎賊……在信中,周虎以劉、王兩位縣令以及其家眷的安危威脅楊某,要求楊某下令撤兵……”
其實這會兒,非但黃贲、鄒布兩位縣尉已得知自家縣令被擄走的消息,就連丁武與馬蓋二人也已知情。
不同于黃贲、鄒布二人滿臉的怒色與不快,馬蓋挑了挑眉,心中暗自嘀咕:唔,熟悉的手法,果然是周虎幹的。
此刻心情最為複雜的,莫過于丁武。
他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楊定口中的周虎——他所認知的二公子趙虞,會做出派人擄走縣令、放火焚燒縣衙的行為。
不得不說,這在丁武看來已經有點出格了。
不過考慮到現如今雙方的實力對比,丁武也能理解那位二公子為何铤而走險——估計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倘若換做旁人,那丁武肯定不會坐視這種事,但做這件事的,卻是他魯陽縣趙氏一家的二公子趙虞……
『二公子應該有分寸的。』
丁武心中暗暗想着,同時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楊定。
以他對二公子趙虞的了解,後者絕不是濫殺無辜的人,然而如今關鍵卻在這個楊定身上,倘若這楊定無視劉儀、王雍兩位縣令的生死,那恐怕就會出現很多人都不希望看到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