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情我想明白了,并沒有跟侯三爺說起,也沒有跟身邊的百合花說起,隻是默默的在心底記下了這件事情。
之前侯三爺跟我說的很對,我們如果放棄傳統,那就會失去精神家園,我們的社會也隻會剩下物質,所有人都隻會為了金錢而忙碌,漸漸的成為精神空虛,無所歸處之人。
當時我隻是大概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卻沒有深切的感受,如今再次提到祭拜先烈前輩,我忽然明白了這其中的相關性。
接下來的一段山路,我們沒有再說話,都是在沉默不語中度過的,我背着那一筐紙錢,隻覺得這些紙錢沉甸甸的,這可是侯三爺的一片心意。
一路跋涉之後,我們終于來到了埋葬那些蠱師骨灰的這處蜻蜓點水穴。
之前在山頂的山崖上往下張望,我還看不出這裡的情形,等到現在來到近前,仔細觀察之下,我才發現這一片墓地其實十分的簡陋。
正常的墳墓最起碼也要有個兩三米的直徑,高度也要一人多高,就算長年累月的風吹雨打,導緻墳墓慢慢變平,可大緻的形狀總歸是可以保持的。
但是眼前的這些墳墓,都是一個小小的石碑,每個也都是像普通農村的鐵鍋那麼大的一個墳包扣在地上,上面還用石塊在周圍圍了,隻是幾十年過去了,墳墓上早已經長滿了荒草和小型灌木。
看到這些墳墓,侯三爺顯得有些驚訝,他轉過頭看向了半夏婆婆:“這是怎麼回事?這也太小了吧?”
半夏婆婆一路上都沒有開口說話,侯三爺給我們講紙錢和印章的時候,她也都是默默的聽着,此刻面對侯三爺的疑問,她的臉色終于有了變化,變得有些難看。
她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當年我把她們的骨灰帶回來,寨子裡卻不許我回村子上生活,我隻能去山頂上自己去壘了小房子住,恰好發現了那個山崖上的溶洞,從此就住了下來。她們的骨灰,我也沒有辦法給她們建正常的墳墓,隻能這樣埋在這裡,終歸是有個可以祭拜的地方。”
這個答案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将目光投向了侯三爺,看到侯三爺一臉的困惑,于是又趕忙看向了半夏婆婆。
在我的認知裡,苗疆這邊本身就是苗蠱的傳承地,苗蠱應該是受人尊敬崇拜的才對,怎麼會出現這種不讓回村住,骨灰也不讓安葬在村子裡墳場裡的事情?這也太讓人無法理解了。
很顯然,侯三爺也是同樣的想法,他皺眉問道:“怎麼會這樣?苗蠱在這裡還會受到排擠?不是說苗疆這邊都是苗蠱,苗蠱的地位也很高嗎?”
半夏婆婆苦笑了一下,伸手拿起了一疊紙錢,接着掏出了打火機,點燃了紙錢開始焚燒,這才開口道:“先祭拜她們吧,這些事情咱們等會兒再說。”
“好。”侯三爺也開始在一個個小墳包前放上點燃的紙錢。我跟百合花也趕忙上前幫忙,把那些祭祀用的吃食和水果都擺好,随後幫着分發紙錢,再把它們點燃。
此刻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山間的天黑的很快,太陽被西邊的高山擋住,這邊的天色很快就變暗了。
火光搖曳,照的我們一衆人臉上忽明忽暗,讓我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在心頭,有些肅穆,又有些感動。
看着這些矮小簡陋的墳包,我有些感動,有些悲傷,可是不知怎的,在面對這些火焰的時候,心中卻又有種歡欣的情感在兇膛中湧動。
侯三爺一邊燒着紙錢,一邊開口低聲念叨着。我仔細聽了一下,大緻就是說這麼多年來沒過來看看,是他的錯,希望衆位不要怪他。
接着就是說起一些南疆戰場的往事,某某是如何犧牲的,誰誰誰是死在他面前的,他都是記得的。
我聽着侯三爺的這些話,覺得說起這些悲傷的往事,他應該是會落淚的,可是仔細看去,侯三爺雖然在傾訴,表情也有些感傷,卻沒有落淚。
我不由有些奇怪,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奇怪了,明明有悲傷,心中卻是歡欣鼓舞的感覺,總感覺哪裡不對。
倒是半夏婆婆開口解釋了:“這是燃燒寶鈔産生的效果,因為這種寶鈔是帶着香火願力的,燃燒時這種香火願力就會發散出來,會讓靈魂産生愉悅之感,消除鬼魂的煞氣和怨念,讓它們往生極樂。就算是人在旁邊,靈魂同樣會受到這種波動的影響,心中充滿歡欣的感覺,這種感覺是靈魂層面的,不是簡單的情緒表達。”
聽到半夏婆婆這麼說,我仔細感覺了一下,好像還真的是這樣,哪怕我故意放空大腦,讓自己沒有任何的念頭,可兇中的那股歡欣的感覺依舊存在,這的确不是來自情緒的變化,而是一種不受控制的感覺。
“婆婆,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侯三爺給你講過?”百合花忍不住開口問道。
“不是他,當年在南疆戰場上,也有人給死去的戰友燒過寶鈔,當時是他講給我們聽的。”半夏婆婆說這話的時候,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我心中頓時明了,這說的肯定是外公。
一旁的侯三爺也停止了呢喃,開口道:“沒錯。陳鋒,其實我給你講的很多内容,都是我從你外公那裡學來的,所以我就很納悶,你外公為什麼不願意把這些知識傳授給你,明明都是很需要傳授的知識,有什麼好藏着掖着的。”
一時間,我也無言以對。不過仔細回想起來,以前好像外公也跟我講過類似的道理,可是每次都是外公剛一開口,我就把自己在大學裡和網上看到的那些錯誤東西往外一股腦的輸出,根本不給外公交流的機會。
想起這些細節,我才恍然大悟:并不是外公不願意把這些東西教給我,而是外公嘗試了,卻沒有辦法跟我溝通。
很多時候,并不是有道理就能說服一個人的,跟人溝通也講究緣分,講究契機,以我當時的那種狀态,怎麼可能耐心聽外公講這些,也隻有在殡儀館經曆了那些詭異又可怕的事情,把我少年人的張狂給打碎了,磨平了自以為是的棱角,才終于聽得進這些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