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件事情最早跟我沒關系,人家找的是我爹,龍家嶺的赤腳醫生陳知禮。
生病的是田家壩張知青家的閨女,叫小妮的,五六歲,到底是知青家的孩子,種好,跟我們這些山裡娃就是不一樣,白白淨淨,像洋娃娃一樣。我出生的第三年,也就是紅衛兵運動的晚期,**他老人家就号召“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有一千七百萬城市青年趕到了農村去,這張知青就是其中一個。聽我爹說他是南京人,也不知道怎麼的,既沒有去新疆建設兵團,也沒有到雲南邊疆,反倒是來我們麻栗山插了隊。
張知青到底是城裡人,嘴滑手快,一來沒多久就把田家壩一枝花給追到了手,緊接着小妮就呱呱落地了,這孩子長得漂亮,人人都說以後肯定是一個大美人兒,張知青和他媳婦一枝花可疼了,寶貝得不行,我以前去田家壩的時候,總是跟羅大**和龍根子去看那小妮子,說以後要能娶這麼白的一媳婦,值了。
帶着小妮過來的是張知青,連夜過來,直敲我家的門。
麻栗山地處十萬的大山深處,靠山吃山,基本上都是木質吊腳樓,這一頓猛敲,誰都睡不着了,我爹去開門,我也披着外衣跟着胖妞一起出來,瞧見張知青抱着全身無力、已經昏迷的小妮進了堂屋來,一臉驚慌,拉着我爹瞧病。我爹開診這麼久,經驗十足,摸摸那孩子蒼白的臉,燙得驚人,又把了一回脈,臉色便沉了下來,問:“咳嗽不?”
張知青都要哭了,搖頭,說不知道,我爹又問:“那發作之前,有沒有呼吸困難,打冷擺子?”
張知青依舊是搖頭,我爹就有些火了,一拍桌子,大聲罵道:“姓張的,我知道你在托關系回城,想扔下這娘倆兒,不過我告訴你,小妮畢竟是你的骨肉,不能因為你那點破事,就耽誤了孩子的性命!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孩子他娘呢?”我爹這連罵帶勸地一出口,張知青的眼淚水立刻就流出來了:“孩兒他娘,她、她瘋了……”
我爹一聽,立刻火冒三丈,揪起張知青的衣領,惡狠狠地問道:“怎麼,是你弄得鬼麼?”
張知青猛搖頭,說:“陳醫師,你聽我說,這跟我沒關系,是因為幾天前我媳婦掉了孩子的事情……”我爹聽他這麼說,倒是想起來了,張知青他老婆今年又懷了一個娃,肚子鼓鼓的,還來他這裡看過,前些日子聽說那孩子做農活的時候滑了,聽說還是個男娃,挺可惜的。孩子很大了,這事情擱誰都不好受,一枝花想不開,這個也是正常的。
我爹想了想,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叫我去弄點冰涼的井水過來給小妮敷一敷,這孩子有點兒怪,腦門燙得很,像是發高燒,不過身子有發涼。
我去弄了一桶井水過來,擰幹毛巾給小妮擦臉,聽到張知青在跟我爹講起他老婆發瘋的事情。
張知青的老婆自然有名字,但是我那個時候也記不住,就知道是田家壩一枝花,美得很,山裡面好多少年郎都饞她,卻沒想到給張知青這個外來人給摘了。為這事兒張知青背地裡沒少被人罵,不過到了後來,上山下鄉的知青開始陸續回城,張知青就有些慌了,在城裡面待過的人,自然是不想一輩子留在農村,他和一枝花是事實婚姻,沒領證,于是就琢磨着先回城,到時候再把一枝花她娘倆兒弄回去。
他忙着這事,卻不想一枝花又懷上了,張知青鬼迷心竅,一心在弄回城的事情,整個人的精力都撲這事情上了,家裡面的活都扔給了身懷六甲的一枝花和年邁的嶽父嶽母做,結果一枝花因為勞累過度,就流産了。
流産之後,才曉得是個男娃,一枝花命大,身體沒多大事,留在屋裡休養,就是不說話。她不說話,張知青他嶽丈就火了,為這事跟他鬧了兩回,每回都很兇。張知青他是從城裡來插隊的,就住在自己嶽丈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心裡面更是難受,跟自家老婆說話呢,一枝花傷心過度,根本就沒有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