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象果然大變。
蘇留人在許都王謝堂内,靜坐養心,卻覺得天地之間,元氣瘋狂湧動,他點足輕掠,一步上了屋檐,仰首北望,冥冥有異象陡現。
正北方有一條龐大無比的白龍嘯聚騰空,吞吐雲氣,宇内一清,接着便升起了一道暗黑元氣凝成的三尺長劍,極天地之玄,靈活無比,繞着龐大白龍的龍首轉了一圈,白龍發出一聲響徹天地的慘嘯,巨大的龍頭應聲而落。
龍首既斷,不知為何,那白龍巨大無比的身軀竟然也縮小了許多,接着四面八方都有異象升空而起,各自嘯聚一方。
蘇留雙目微閉,揉了揉眉心,許都黑雲層層疊疊,穹頂也傳來一聲激雷。
.......
雨勢滂沱。
黑雲壓城,終于轉作了天河傾倒之勢,風雨驟至。
姜青帝身上的青袍一垂至地,身上無形之中逸出一層元氣罡罩,在這一層屏障之中,雨水加身亦不能濕,方才黃泉教主豎掌如雷的一刀,斬破虛空,一刀破重甲九百五十餘。
禦林禁軍依舊密密麻麻的擁在殿前廣場之上,雨水順着冰冷的鐵甲縫裡流了進去,衆禁軍身上心裡,全然一片冰寒!
面對這樣的敵人,縱是天下精銳,也難有下手之處。
禁軍上将步步緊逼,卻不敢輕動,隻用言語脅迫,道:“大膽狂徒,擅闖宮闱,已是牽帶門閥的死罪,真把自己當做陸地神仙了麼,敢入萬人之圍!”
“好一個萬人之圍,幾十年不曾動手,今日倒是來了興緻,白衣劍宮那些走狗呢?”
姜青帝撣了撣衣袖,依舊一步步的朝着深宮之中行去。
隻見得他忽地伸手,修長如玉的五指在雨中緩緩的張開,動作幽雅卻說不出的優美,對面黑壓壓的禦林禁軍之中,登時便響起了刀兵之聲,不過不是對他而發,乃是對身邊的袍澤而動。
明顯可見,此時禦林禁軍,已經分作了兩系,一派重甲之上系着紅色綢帶,另一派便是原來禦林禁軍,兩派互相攻讦。
“無面僧,殺手樓千面一部果堪大用。”
姜青帝負手長~驅~直~入,徑自入了深宮之中。
“這一局我等籌劃經年,自然是要将全部的細枝末節都考慮進去的了,禦林重甲禁衛擇選森嚴,無不是大家門閥名門子弟,極難安插内應,殺手樓的千面衆卻精擅易容化骨,為了今日,他們也厲兵秣馬等了好久!”
深宮之中,有一個陰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最堅硬的壁壘往往都是内部突破的,此時禦林禁衛軍中,不知道混入了多少黃泉密教與殺手樓安排的人手,這些人幾乎是生下來,就為了等今日這一場驚天大亂。
姜青帝駐足不前,負手擡目,面前便是蟄龍殿,是聖皇寝宮,别有一番霸主的真龍氣象,古藤雕木,八角龍椅,暗紅窗檩,澄金沙幔,殿前同樣是一片白玉廣場,開闊無比。
此時這一片廣場之上,已經沒有立錐之地。
一眼望去,殿裡殿外,全是白衫劍客,一個個席地盤膝而坐,氣勢熾烈,每個人的目光便跟脫鞘而出的利劍也似,自姜青帝出現在視線之後,便死死的盯住了他。
“八千白衣,唯死一劍!”
數十個白衫黑甲覆面的在先,八千白衣劍客在後,衆星拱月之中,正是象征了至高無上地位的龍椅。
一個身材雄壯卻有些病态的男人虎踞龍盤地坐在赤金八角龍椅之上,服色金黃,上有九龍紋繡,頂上龍首金冠。
“黃泉教主一别數十載,果然功力大進,看前殿一劍,陸地神仙此生也有望了,朕用八千白衣劍宮子弟壓你,也是無奈之舉了。”
姜青帝這種絕世狠人,憑掌間一道虛無氣刃斬破重甲九百多人,要想用人命來堆死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隻有用同級别的對手,加上八千個接近先天的高手牽制壓陣,才有資格攔住他的腳步。
蟄龍宮外,一聲虎嘯,一聲鶴戾,同時響起。殿頂上正是龍虎道門李玄衣與龍虎幾大天師,而北邙劍道隻有林劍秋與另一個老道到場。
玄宗兩道攏共六位天師境界的大宗師不用多說,早站住了蟄龍殿頂的幾個方位,将姜青帝能退的方位徹底的鎖死,而碧落天都的宮主,則居高臨下,看着姜青帝在蟄龍宮前的桂樹上折了奪桂花,鼻尖輕嗅,神色黯淡。
這位雄霸天榜殺力第一的男人此時并無半點殺機,青衫寥落,一手探花,一手背負。
“紅酥手,故秦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此生離索。錯!錯!錯!”
“秋如夢,人空瘦,淚痕紅悒鲛绡透。桂花落,養龍樓,那年定元,今日蟄龍。莫,莫,莫!”
蟄龍宮前,多植桂樹,時值秋濃,漫天的風雨皿氣也難掩這深宮之中的桂花香氣。
幾大宗師冷眼看着前一刻猶是人間陽屠姜青帝搖身一變,變作了一個才氣沖霄的儒雅狂士,正折花自語,碧落天宮之主賀餘人額前皺紋更深,目中蕭索,微歎道:“師弟,何苦來哉?”
桂花叢中姜青帝目光迷離,喃喃道:“開元十九年,你潛隐天都,我才出江湖,便折地榜第一方家看日劍神,自以為天下無敵,二十三歲之時登鐘靈賦九品上上品入天榜,尊号武神,爾後再折中州三十九門第一流門派,一指破虛彈殺龍虎道老天師道心,緻使他三月之内郁郁而終,于二十七歲入大宗師境。”
“其年深秋,聞秦帝真皇天榜稱絕,趁夜入宮挑戰,也是一般的風雨,初見随珠公主定元宮前,桂花樹下,那時我誰也不放在眼裡,卻把她看在心裡,最後半招負于秦帝之手,被囚在蟄龍宮下養龍軒内七年,我養心定氣,第三年就功力盡複,還勝以往,之後幾年,我有無數次機會可以飄然而去,但是我終究沒有走。”
“秦帝練三重玄功,要我共參武道,我卻在養龍軒内,每年都在等那桂花開,每年自桂花開,我便能多見她一次。後來随珠也見着了我,要做我徒弟。”
“我不想她做徒弟,她還是死纏爛打成了我的弟子,正到第七年,我被碧落天宮傳令接了回去,其時東楚跨南伐北,有幾道玄宗庇佑,勢如破竹的殺入泰京,秦帝勢孤難守,自知國運将崩,留下後手,隻是那個傻女人,卻說什麼都不肯走,就在開元——蟄龍宮前,桂花樹下力戰而死。大凡帝王家女子,總有玉石俱焚的絕烈勇氣麼。”
姜青帝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恸,這本是心境難持之象,對敵人而言,卻是極可乘之機,幾大宗師正要做石破天驚一擊,賀餘人卻擡手攔了住,輕輕地歎了聲:“大勢當先,天道在彼,我等何能為也?你又何苦來哉,師尊有言,五百年來,唯玄黃與你有望成就陸地神仙,你又何苦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