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站在他身旁,學着潤聲的樣子,也拿眼去望天邊的星子。他很快地就發現了她的存在,猶豫了一下才開口,“五妹妹快和六妹妹七妹妹她們玩去吧,這裡太冷了。”
沛柔就揚起臉望着他,“大哥哥難道就不覺得冷嗎?”
潤聲見她不願意走,就上前掩了窗戶,“隻是偶然發現今夜星光燦爛,一時貪看住了。”他好像有些不知道怎麼和她相處,行動間有些局促。
“哥哥是在想娘親嗎?我娘說,她要去很遠的地方了,想她的時候,可以看看星星。可是我問了陸媽媽,人死了之後不會變成星星。”沛柔從随身的荷包裡拿出松子糖放在了嘴裡,也遞了一顆給潤聲。
潤聲想了想,接過了糖,那糖很甜,也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即便是前生她覺得自己的母親一無是處的時候,也沒有覺得是她害死了闵氏。
女子在這世間生活本就不易,一言一行皆受約束,可男子就要自由的多了,若說是她母親有錯,父親在這件事上的錯便更重了。
所以當她發現潤聲可能是因為這件事情遷怒她、疏遠她的時候,她心裡隻覺得不屑,于是也用冷漠回應着他的冷漠。
可她知道前生潤聲是想明白了的,他對她的好一直是潤物細無聲的,除了他到誠毅侯府為她撐腰的那次,幾乎從未讓她察覺。
今生她們一定會比從前更好。
沛柔捏着潤聲的袍角,“陸媽媽說人死了之後會去同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很遠,生前相識的人會在那裡相遇,有什麼恩怨情仇,都可以在那裡了結。是這樣嗎?”
陸媽媽當然沒有和她說過這些,她隻是想告訴潤聲,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随逝者逝去,活着的人不必難為自己。
母親的去世對于潤聲來說其實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盡管剛開始的時候他也不過像沛柔如今這樣大,可是他見證了母親和妹妹浣柔的身體一點一點變弱的全過程。
他從下人的嘴裡聽說了‘那個女人’,他聽見母親房裡的媽媽們在茶房裡低聲的咒罵她,每一句都不堪入耳。可是他其實是不相信的,他不相信他的父親,那個偉岸高大的男人,會被這樣的女人所迷惑。
他沒有機會親眼見一見這個女人,不知道她是不是如傳聞中那樣是個壞透了的女人,可是他知道母親的悲劇不僅僅是父親和那個女人的錯。
在母親的正房裡,在母親以為他睡着了的時候,他親耳聽見母親吩咐身邊的嬷嬷,告訴她那個女人住的地方,讓人偷偷的去聯系與外祖父家相熟的禦史,去參父親私德不修,有悖皇恩。
他直覺母親做錯了,父親固然不對,可是她也不該用這樣的方式去逼迫父親。然而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在父母之間的事情上發言,所有人都隻會當他是個孩子,他看着母親總是在無人處漣漣的淚眼,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後來父親果然不再出門去見那個女人了,隻是那幾年父母的關系也并沒有變得多好。
妹妹天生體弱,母親幾乎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照顧妹妹身上。有些事情他已經記不清了,他隻記得在妹妹剛剛被診出患了水痘的時候,母親和父親又爆發了一次争吵。
他沒有得過這種病,所以必須避的遠遠的。可是他實在很擔心妹妹,就偷偷避開人跑到了母親住的正房。父親和母親吵架,院子裡的仆婦都躲的遠遠的,生怕被牽連。
他很順利的就站在了正房門外。母親幾乎聲嘶力竭,她在責備父親,她說外面那個女人的女兒生了水痘,是父親帶了不幹淨的東西進來,才害得體弱妹妹也染上了水痘。而父親卻始終一言不發。
他這才知道外面的那個女人原來也有了一個女兒。
他還記得他妹妹浣柔的樣子。她生的很好看,人人都說她長得就像是觀音菩薩座下的童女。她的性格也很好,雖然總是生病,卻還是愛笑,每天都要吃很苦的藥,可卻一直很聽話。吃完藥一定要吃松子糖,她最喜歡三沁齋的松子糖,他有時和父親出門,妹妹就會央了他帶回來。一邊吃糖一邊甜甜的跟他說謝謝。
那麼好的妹妹,就那樣離開了,也帶走了母親的求生之意。
母親臨死之前為他求來了世子的封诰。他卻隻是覺得很惶惑茫然。難道他就不值得母親為了他活下來,庇護着他,疼愛着他。
和母親的愛比起來,世子的位置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他還沒有想清楚,沛柔就又闖到了他生活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