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7秘境

　　不知哪一年的午後，微風掠過草坪，帶來鸢尾花的香味。

　　溫莎城堡的一間大廳裡，一群孩子們正在玩着國王的遊戲。

　　一陣清脆而稚氣的聲音傳來：“這次，你扮首相，你扮将軍，你扮侍從Alex還是扮國王。”年幼的芙瑞雅穿着碎花洋裝，正舉着一支權杖，指揮着大家。

　　七歲那年的卓王孫，也就是那個被稱作Alex的男孩，站在高高的台階上，眉頭微皺，似乎對這種幼稚的遊戲不感興趣。

　　他看了芙瑞雅一眼：“你呢？你扮什麼？”

　　芙瑞雅：“我？”

　　他原本緊緊闆起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這成功破除了他不屑與衆人為伍的高傲氣場：“上次說好了，你要扮王後的。”

　　芙瑞雅俏皮地笑了笑：“我不要做王後，我要指揮你們本，你的劍戴歪啦！潘恩，把凳子搬到那邊去！”

　　在她的指揮下，國王遊戲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當然也免不了嬉笑打鬧。

　　處理完幾件政事後，敵國戰書傳過來。議會召開，國王決定應戰。在首相的主持下，幾位将軍出征了。

　　所謂出征，就是去花園轉一圈。

　　一棵大樹下，“将軍”們分為兩派，用抽簽的辦法，決定戰争的勝負和角色的好壞。那個叫本的小孩不幸抽到了“戰敗投敵”，經過象征性的抵抗後，便被武士們押送回國王面前。

　　法官煞有介事地宣讀了本的罪行，審判與争論結束後，輪到“國王”裁斷：“我以叛國罪，叛你死刑。”

　　卓王孫按着劇本表演着，但表情頗有些不耐煩。在他看來，芙瑞雅沒有扮王後，這個遊戲便一點意思都沒有。

　　幾個扮演武士的孩子答應一聲，将倒黴的本推出了門口。

　　遊戲進入了下一輪。

　　“國王”突然發現，他的貼身侍衛，竟然是剛剛被拖出去的本。他皺起眉頭：“你不是被判了死刑嗎？怎麼還活着？”

　　本是個腼腆瘦弱的小男孩，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隻好求助地望向芙瑞雅。

　　芙瑞雅：“Alex，你到底有沒有用心在玩？這已經是下一輪了，他當然可以活過來。”

　　卓王孫奇怪地看着她：“難道我判決後人不應該殺掉嗎？”

　　芙瑞雅有些震驚：“殺掉？你是說真的殺掉？可這隻是個遊戲啊。”

　　卓王孫短暫沉默了，把目光挪向窗外。

　　花園裡陽光明媚，但他臉上卻籠罩着與年紀不符的陰霾：“在家的時候，爺爺經常把我關在一間屋子裡，讓我玩當皇帝的遊戲。他也會像剛才那樣，押送一些有罪的人過來，讓我‘裁決’。他對我說，選項隻能有兩種，死刑或終身監禁。他還說，君無戲言，如果皇帝判了一個人死刑，那個人就會真的被殺掉。

　　“一開始，我總想判他們監禁，但我發現，如果這個人是爺爺讨厭的，沒過多久，他又會出現在遊戲裡，一次又一次。我感到很煩，于是幹脆判了他們死刑。

　　“然後他們就不會出現了，永遠。”

　　他語氣平靜，但在别人看不到的時候，眼中卻閃過一絲深深的傷痛。這個遊戲，對一個七歲的孩子而言，是多麼可怕的折磨。他不止一次想要逃避，但卻無能為力。

　　卓大公幾乎是強迫他，重複着這個遊戲。在他看來，殺掉幾個死囚無關緊要，但必須讓他的孫子，明白作為一個帝王的真正意義。

　　那是一種決斷殺伐皆由己出的霸氣。

　　卓大公對這個孩子很有信心。能力、智慧、閱曆，他遲早都會有的。即使不加引導，他也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大公繼承人。

　　但，他對卓王孫的期望不止于此。他的使命是開辟紀元，締造人類曆史上前所未有的、無限廣袤的帝國。那麼，他還缺少最關鍵的一點—将生命視為數字、将衆生等同蝼蟻的決絕。

　　或者說，卓王孫并不缺乏這一點。這種決絕與無情藏在他内心深處，隻是暫時被掩蓋了而已。卓大公要做的，就是将他心底的另一個自己徹底釋放。

　　年幼的芙瑞雅還不能理解卓大公的用心。她隻是本能地感到了恐懼。她沉默了良久，輕輕地拉起他的手：“你以後，不要跟爺爺玩當皇帝的遊戲了，好嗎？”

　　卓王孫思索了片刻：“不行。”

　　芙瑞雅有些意外：“為什麼？”

　　卓王孫：“我有想要的東西，爺爺說隻有當上皇帝，才能得到一切想要的。”

　　芙瑞雅：“你想要什麼？”

　　卓王孫深深地看着她：“你。”

　　芙瑞雅怔了怔，随即微笑了起來：“那就太簡單了。我答應我永遠都是你的，你能從此不再玩這個遊戲了嗎？”

　　卓王孫也笑了，他點了點頭。

　　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定下了一個約定。

　　誰也不會想到，兩個人之間這個充滿稚氣的約定，卻真的囚禁了魔王。

　　整整十五年。

　　童年記憶的湧入，讓卓王孫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他努力想讓自己清醒過來，眼前卻一陣天旋地轉。再睜開眼睛時，周圍已變換了時空。

　　那個時候，他已經有十一二歲了，眼前的壁紙是熟悉的紋飾，窗外同樣傳來鸢尾花的香氣。他正站在自己的房間裡，一臉陰沉。

　　他依稀記得，自從和芙瑞雅約定後，他就堅持不肯再玩那個遊戲。為此，他受到了極為嚴厲的懲罰。但無論卓大公如何逼迫，他始終沒有屈服過。

　　漸漸地，他變得沉默而易怒。經常當衆做出一些驚世駭俗的事，作為表示反抗的方式。這讓第三大區民衆盛傳，當今繼承人是一位少年暴君。出乎他意料的是，對于這些行為，卓大公卻并不制止，聽之任之。在卓大公看來，對于一個帝王，這些都是細枝末節的事，不值一提。隻要不偏離他培養帝王的計劃，他甚至願意縱容卓王孫的小小暴行。

　　卓王孫不願意回到第三大區，找出種種理由，盡量延長待在溫莎城堡的時間。在他看來，隻有遠離了那座古堡般陰森的舊宅，與芙瑞雅在一起，他才能感到真正的自由與輕松。兩人一起喝茶、讀書、遊戲、騎馬，牽着手走在湖邊的花叢中，在樹籬迷宮裡追逐。有時候，兩人也會商量着搞一點小小的惡作劇，被女王懲戒，又最終獲得寬恕的擁抱。

　　這才是童年該有的樣子。

　　是他壓抑的生命中，最珍貴的甯靜。

　　但就連這樣的甯靜，也不能保全。

　　原本在萬裡之外的卓大公，此刻就坐在他房間正中的沙發上，一旁站着他的守護騎士T。

　　他隐約記得，這是卓大公到第一大區來訪問，順路“探望”他。之後這樣的探望，還會經常發生。

　　卓大公打量着他的房間，目光落在對面的小床上，那裡端端正正地放着一隻打着補丁的泰迪熊。他眉頭瞬間皺起，卻忍住沒有說什麼。揮了揮手，示意T打開了随身的金屬手提箱。

　　箱蓋開啟，一扇折疊屏幕徐徐升起、展開。

　　屏幕上傳來的畫面，讓卓王孫不禁變色。

　　山坳深處，植物長得格外茂盛，預示着這段影像可能來自于炎熱的南部邊境。戰争摧毀了甯靜的村莊，四周正燃着熊熊火焰，白煙與蒸騰的瘴氣交織在一起。一支全副武裝的部隊正在推進。他們潛入了一處低谷，在嶙峋的怪石中蹚水而過。

　　小溪對面是幾座山洞，洞口的植被生長得不太自然，看得出有人進出并掩蓋過的痕迹。

　　極其輕微的響動傳來。士兵們更加警戒，槍口對準了洞口，呈扇形包圍過去。

　　裡邊，應該就是敵人的最後藏身地。

　　突然畫面一變。

　　幾個婦女出現在洞口，她們每個人都面帶懼色，懷中抱着襁褓。那些都是不到一歲大的嬰兒，有的還在熟睡，有的吮吸着手指、打量着這個陌生而危險的世界。

　　畫面裡傳來槍械上膛的聲音。

　　卓大公舉了舉手，T訊速地調整了一下儀器，畫面有了短暫的停頓。

　　“輪到你說了，接下來，該怎麼辦？”

　　卓王孫将目光從屏幕上轉開：“我說過，再不願玩這種遊戲了！”

　　卓大公卻完全無視他的話：“這次不是讓你做皇帝，而是讓你指揮一場戰鬥。敵軍已被逼到了山洞裡，我方有足夠的火力，摧毀山洞。我問你，遇到這樣的情形，該怎麼辦。”

　　卓王孫不耐煩地指了指屏幕：“怎麼辦還不明顯嗎？我方已完成包抄，對方走投無路，隻好用婦女和嬰兒做擋箭牌。最穩妥的做法，當然是暫時止住火力，喊話勸降！”

　　虛拟出一個場景，考驗指揮者的選擇，這樣的戰争測試，他從小就做過很多次了。

　　卓大公笑了笑，對T使了個眼色：“按他說的辦。”

　　T手指在鍵盤上敲出一串連貫的代碼。

　　卓王孫隐約感到了一絲不妥：“老家夥，你笑什麼？我答錯了嗎？”